第189章意气用事
第189章意气用事
终于,在无数人的欢欣、期盼抑或是抵触、憎恶之中,盘越国三公主明熙的大婚之日到来了。这是中土建平十一年八月的倒数第三天,「日月城」上空连续多日的氤氲在此时烟消云散,放出晴光。一道道耀眼的光柱,自天顶直戳下来,仿佛剑戟一般刺破云层,照亮了远近的山峰河谷。
都城的节庆气氛,也终于达到了高潮——
在皇室及州府衙门的安排下,城中各处均已挂满大红灯笼,一眼望去连绵不绝,数不清的旌旗、彩绸随风飘展,使得整座城池仿佛一艘航行的巨舰,精神抖擞,煞是好看!
街面上,百戏表演随处可见,诸如杂技、魔术、驯兽、角抵之类,围观之人黑压压、密麻麻,犹如成群的蝼蚁,随着锣鼓敲打,发出亢奋的喝彩。大大小小的茶坊、酒肆、勾栏、戏园也是满坑满谷。男人们聚在一起饮酒斗茶,听书看戏,顺便分析两国联姻带来的种种利弊;而女人们则是三五成群,嗑着瓜子,预测公主出嫁时的妆容服饰,顺便回忆自己当年是如何风姿卓绝,艳压十里八村,又是如何瞎了狗眼,叫猪油蒙了心,方才嫁给了今日这般烂泥也似的没用丈夫。
话说,南疆地区受中土婚俗影响由来已久,当地婚仪基本都照搬宗主国。此次,经双方事先商定,由南沧国派遣一位皇室成员作为使者,携金银、五谷、圭璋等物前来「日月城」施行纳征之礼。当晚,盘越国皇室在「太阳宫」设宴,款待使者。次日一早,明熙公主在宫中拜别父母,一行人便要携带陪嫁之物,跟随使者离开都城,前往南沧国去了。
此番,盘越国远嫁公主虽有“和亲”的意味,但由于该国历来是南疆第一大国,即使如今遭逢动荡,国运不济,却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出于尊重抑或是忌惮,明熙公主未来的夫婿,也就是南沧国四皇子法昂白珠,将亲自前往两国边境迎接公主车驾。
此间闲话少提。
当日巳时初刻,南沧国南郷郡王法昂林箫的车队,在盘越国皇家卫兵的引导下,浩浩荡荡进入「日月城」。
法昂林箫,人称“逍遥王”,乃是南沧国四皇子法昂白珠的亲叔叔。此人性格豪迈,洒脱不羁,年轻时曾乘「大鲸船」游历南洋诸岛,据说还曾到过东海仙山。他对权势并无欲求,一生只爱漂泊,自封绰号“南国海上风”。不过,此次受命来到「日月城」担任迎亲使者的法昂林箫,已是一个容貌白胖、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由于多年远航落下了不少顽疾,如今的他已然无法出入大洋,多数时候只能待在自家封地里,飞鹰走狗,悠闲度日罢了。
车队进入「太阳宫」,婚礼诸般事宜均按照事先商议好的流程操办,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此处不必赘述。只不过,对于法昂林箫来说,有两件事“美中不足”。一是,盘越国国君因身体抱恙,不便亲自与之会晤,只得改由大王妃宋沙屋丽代为接见;二是,代为接见的是大王妃宋沙屋丽,而不是有着“南疆第一美人”之称的贵妃诗妮玛。
当晚,宋沙屋丽在「白水台」外的「流徽亭」设宴,款待法昂林箫一行。此亭坐落于一片池水之畔,飞檐翘角,白瓦绿柱。池水四周种有翠竹,密密层层,仿佛帷幔一般,其间鸟栖虫鸣,窸窸窣窣,颇有雅趣。
由于国君依旧不能出席,便由大王妃宋沙屋丽坐了主位,法昂林箫坐主宾位,明熙公主及众皇子则在亭下陪伴。亭中,有歌者及琴瑟乐工在近前表演,亭外稍远处另安排了笙箫、钟磬、建鼓之类的乐器伴奏。
歌者嗓音柔美,演唱了数首越国歌谣。此时,昭儿正扮作婢女在亭外侍立,耳听见这悠扬的故乡曲调,眼看着水中的一弯残月倒影,心想到自己方才归国不久便又要远走他乡,顿觉百感交集,几欲落下泪来。
然而,不经意间,昭儿侧脸望向明熙,却见对方若无其事,正兀自饮酒,并不时与身边的皇子说笑,不禁轻叹一声,心道:“这小妮毕竟年少,还不曾体会背井离乡、有家难回的苦楚。”然而,转念一想,“这些苦,终究还不是自己去受?”心中不免又是另一番惆怅。
几曲唱罢,歌者、乐师缓缓离场,稍事休息。
这时,五皇子郑源站起身来,对着亭上的宋沙屋丽行了一礼,言道:“娘娘,儿臣为庆贺小妹成婚,特意准备了一个有趣戏法,顺助今晚宴会之兴,不知可否在此表演?”
宋沙屋丽素知郑源一向心性不稳,爱出风头,此次明熙公主大婚,他更是前后忙碌,表现得极为活跃,其中道理自然是不言而喻。然而,今晚宴请的毕竟是外国使臣,岂能随意演出一些来路不明的节目?
“这——”
不料,她尚未开口,一旁原已有些昏昏欲睡的法昂林箫,却突然两眼放光,兴奋得像个顽童,拍手道:“怎样有趣的节目,快演来,快演来!”
宋沙屋丽对这位客人的猎奇秉性也有所耳闻,一见如此,不便扫了兴致,只得勉强问郑源道:“这戏法,可稳妥么?”
“娘娘放心,自然稳妥。”郑源答道。
“那,好吧——”宋沙屋丽笑了笑,“你自去安排吧。”
“是。”
郑源得了恩准,当即命人分头准备。少顷,「白水台」上空便陆续飞升起了成百上千盏天灯,密密麻麻,随风飘动,恍若璀璨银河缓缓流淌,煞是好看。城中百姓见宫里难得放灯,数量又是如此之多,纷纷走到街上,仰头观赏。
不久,一个少年身影缓步来到「流徽亭」外,随即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跃而起,脚踏天灯,飞上了云霄。这一幕,着实令人叹为观止。只见,那少年漫步于空中,每走一步,便有一盏天灯降下,仿佛流星雨落一般,饶是法昂林箫游历甚广,却也不曾见过如此技艺,连连发出赞叹。
“好好,有趣,有趣——”
话说,那踏灯飞天的少年,自然就是林御风了。自从五皇子郑源得知南沧国由法昂林箫担任特使,他便有意将「飞天术」的表演安排在了今日,以图结交这位爱好各种新奇事物的南郷郡王。
转眼之间,便有近百盏天灯自云端落下,林御风则依旧飞舞其上,有如天人一般。不过,他虽然人在高处,对于地面的情形却瞧得一清二楚。此时,人们纷纷仰头望向自己,眼中流露着惊讶、羡慕的神色,这令他十分得意,竟故意做出几个失足跌落的动作,引来皇宫内外一片惊呼。
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人,始终不曾抬头,似乎对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完全没有兴趣。此人正是明熙公主。林御风见状,顿时一阵气恼,心中暗骂其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他一面想着,一面刻意翻转起身姿,时而纵跃,时而遨游,时而下坠,做出各种惊险的动作来。地上的尖叫声,也因此一浪高过一浪。
许是这样的卖力表演起了作用,明熙公主果然抬起头,望向林御风。不过,她的眼神颇为冷漠,目光只在林御风身上停留片刻,便重又收了回去。
这下,林御风有些急了,开始在空中疾步快走,很快便将数十盏天灯踩落下去。更为糟糕的是,他一心只顾着炫技,却并未意识到,此时周围的天灯已经所剩无几。地面上的人们,自然目睹了这一情况,但他们大多以为,这又是表演者在故弄玄虚,以求获得更大的喝彩——
不久,林御风再次踩落一盏天灯,纵身而起;然而,当他做完了一个腾挪动作,身体开始下坠之时,却猛然发现,自己脚下已是虚无一物。
“我尼——”
按说,以林御风如今的术法功力,即便就此落地,也万万没有性命之虞,但如果那样的话,整场「飞天术」的表演便等于功亏一篑。况且,他又岂肯在众人面前出糗,尤其是当着那几位女子的面——
正焦急时,一颗鸡蛋大小的白色圆球,自下方直冲上来。
“咦?”
林御风行将下落,哪里顾得上细想,只好一脚踩了上去,随即借着那股微弱的冲力,向上跃起数尺,总算暂时缓解了下行之势。
眨眼之间,又一颗圆球飞了上来。林御风再次踩上一脚,借以继续停在空中,同时心道:“这白球,莫不是有人抛上来的?”他随即向脚下望去,果见一人站在地上,正不住地从腰间布囊中取出白球,向空中抛来。此时,林御风距离地面的高度不下百丈,但那人抛球的手法却极为精准,每一球的运行轨迹都几乎完全一致。
随着白球不断飞起,又不断地被林御风踩落,很快,第一颗白球回到了那人手中,但他并不停留,而是立即将球交给另一只手,重新抛向空中。如此一来,数百颗白球便在那人手中不住地抛接起落,仿佛形成了一串“念珠”。
林御风一见如此,恍然大悟:“原来是「跳丸」!”
此时,他正“站”在念珠顶端,继续着他的飞天表演,而人群之中也再次发出了赞叹、惊呼之声——
未久,林御风回到地上,五皇子郑源连忙将他拉到亭前,伏地参见。不过,林御风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此人大约三十岁年纪,瘦长身材,穿一件灰布直裰,打扮得像个中土文人,但其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显是来自西方,刚才以「跳丸」之术相助林御风的正是此人!
法昂林箫来到亭外,将林御风扶起,一面对其飞天表演赞不绝口,一面用手在他肩头等处轻轻拍了拍,似乎想以此找到对方骨骼清奇的秘密所在。
这时,方才施展「跳丸」之术的那人,已然来到法昂林箫身侧。后者笑着对在场众人介绍道:“这位名叫皮里皮,海西国人士,能变化,会吐火,最善跳丸,数乃至千而不坠。”
众人闻言,都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唔——”
林御风向那人抱了一拳。
“方才多谢了!”
对方还了一礼,随即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