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隐秘的真相(上)
第160章隐秘的真相(上)
话说当晚,在孤峰绝顶目睹白狐跳崖之人,正是来自赤岩国的狼灵公子乌赫骕以及有着“草原月光”之称的须卜家大小姐须卜幽荧。这二人,自从离开西岭雪山之后,便一路跟随林御风返回益州,继而南下盘越国。由于乌赫骕具有的“特殊技能”,使得他们并不需要紧密跟踪,也能够轻易掌握对方的动向,因而这一路上始终未曾暴露自己。
此番,护送越国公主的队伍在了却了「五方城」之事后再度启程,而乌赫骕一行也依旧尾随其后;但与此同时,在大陆版图的北方,却发生了另一件与他有关的事情——
草原。
无尽的草原,苍茫辽远,有如大海一般,数不清的牛羊匍匐其中,时隐时现,俯瞰之下,仿佛海面上泛起的泡沫,抑或是逐浪起伏的帆船。
一阵风儿刮过,吹开了北方天际上的稠云,露出一段黑色的雄伟山脉来。此山名为苍波山,主峰位于沧海城以北,是赤岩国境内重要的神山之一,也是赤岩国民心目中的“北疆之界”。越过此山再往北去,气候愈加寒冷,草木生长艰难,大片的冻原开始出现,因而除了少数几个世居的部族之外,很少有外人愿意前往。
此时,在苍波山南麓的某处丘岗上,一队人马驻扎于此,搭起了一座乳白色的牛皮大帐。大帐门外树有一面织锦旗幡,幡上以金线绣着一只雄鹰,矫首而立,极具威势。
旗幡之下站着一人,身高丈许,腰背挺拔,一袭质地极佳的黑色罩袍自肩头直挂脚面,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高贵肃穆的光泽。此人的相貌更是俊美,高鼻深目,双瞳如炬,正如那旗幡上的雄鹰,只是面色苍白,几无血色,与身上的黑袍形成强烈的反差。此人,便是赤岩国三贵种之一须卜家族的新任族长——须卜烛照。
须卜烛照面向苍波山,独自站了许久。草原上的劲风迎面吹过,将他的罩袍紧紧贴在胸前,显露出健硕的身姿。在其背后,十一位同样身披黑色铠甲、戴着黑色面具的武士一字排开,默默侍立。
这时,须卜烛照转过身来,对众武士道:“贤者有言,洪焰烁山,发自纤烟,苍波荡日,起于微涓。吾等之责,便是要防微杜渐,设法将一切祸患扼杀于未然之时。”他的音色很是轻柔,但话语之中自有一股威慑之力。
“是。”众武士齐声答道。
须卜烛照续道:“眼下,接引教的祭坛虽已捣毁,但‘妖人’格里金却仍未缉拿归案。近来,都城之内流言又起,说接引教为报祭坛被毁之仇,将降‘天灾’于沧海城。为防人心异动,妖孽趁乱作祟,尔等须严加排查,务必将散布谣言之人尽数抓获,以儆效尤。若是有人胆敢反抗,尔等可见机行事,必要时亦可先斩后奏。”
“是。”众武士又一齐答道。
恰在此时,草原上传来一声哨响,须卜烛照扭头看去,见山丘之下,两匹马儿各自驮着一人,正徐徐靠近这里。其中一人,也身穿黑色铠甲、戴着黑色面具,与山上的武士一模一样;而另一人,则是位白发苍须的老者,身上穿戴着普通牧民的服饰。
须卜烛照淡淡一笑,回过头来,对众武士道,“尔等速回都城,排查之事立即执行,不得有误。”说着,将右手伸出袍外,轻轻一摆,示意众人退下。那只手,白皙无暇,五指修长,仿佛出自一个女人。
众武士听命,一齐躬身行礼,随后列队下山。很快,山丘之下飘起一阵尘烟,一队快骑踏着紧凑的蹄声,向南驰去。
不久,方才骑马靠近这里的二人,一前一后走上山来。
及至近处,身穿黑甲之人当先止步,行了一礼,言道:“禀大人,属下将人带到。”
那老者一听“将人带到”,知道所指的正是自己,连忙跪倒在地。他偷偷抬眼观瞧,见对面所站之人高大威严,有如天神降临一般,顿时吓得将头垂下,不敢再看。
须卜烛照将老者扫了一眼,对黑甲武士道:“你且下去,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是。”对方听命,又是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这样一来,山上就只剩下了须卜烛照与老者二人。
前者似乎并不急于说话,只是静静矗立着。此时,阳光从他的背后射来,在其身前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将老者罩在下面。
这原本该是个普通的人影。然而不知怎地,老者身在其中,竟仿佛堕入了地底深渊一般,直感到寒意刺骨,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影子似乎越变越深、越变越‘沉重’,仿佛一桶胶漆泼在了老者身上,压得他不断伏向地面,渐渐动弹不得——
终于,老者实在经受不住,奋力爬出了影子,顿时浑身一轻,呼吸重又顺畅起来。他坐在地上,用双手摩擦着身体各处,好让自己暖和起来。待惊魂稍定,老者开口道:“大人,老朽乃是金赫鲁老爷家的行管事,不知大人为何将老朽带到此地?”
须卜烛照微微一笑,以依旧轻柔的声音答道:“你是金赫鲁家的,名叫哲哲乌提,我知道。另外,我还知道,你的女儿哲哲乌提娜,替金赫鲁生了一个崽子,就养在山南的庄子上。金赫鲁一共生了八个女儿,唯一一个儿子却是私生子。他本有意将你的女儿纳为侧室,只可惜他前面的三个老婆家世显赫,决不会让他如愿。唉,金赫鲁今年已经六十四岁,有生之年能否有个亲生儿子继承家业,哪怕是庶出,实在很难讲。”
这一番话,说得对方面红耳赤。
“这,都怪小女没那福分——”他垂首道。
须卜烛照又道:“说起来,金赫鲁自己也是中恒王胡力兀陀的私生子。他能有今天的光景,完全是胡力兀陀在背后支持。只不过,胡力兀陀是世袭中恒王,虽然只是个杂号王爷,但养一、两个私生子还是绰绰有余,而且无人敢管。金赫鲁就差得远了。他的那些家底,早就被他几个老婆死死拿住,想要在外面另起炉灶,替私生子再立一份家业,希望何其渺茫!”
听到“希望何其渺茫”几个字时,哲哲乌提的心已然凉了半截,只好答道:“大人所知甚深,所言也极为在理,老朽惭愧,惭愧——”
谈及此处,哲哲乌提以为,对方找上自己,多半是与金赫鲁有关。不料,须卜烛照却冷不防问他道:“你相信传说么?”
“什么,传说?”哲哲乌提一时反应不及。
于是,须卜烛照便又仔细问道:“我问的是,你可相信世人传说的那些事,是的确发生过的,还是有人故弄玄虚,意图混淆视听?”
“这——”哲哲乌提越发糊涂了,“大人究竟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乃是一件‘往事’!”
“往事?”
“不错。”须卜烛照说着,缓缓踱了几步,随后站定道,“世人都说,狼灵公子乌赫骕出生于荒野,其母舍身饲狼,换回了他一条性命。长大以后,乌赫骕便如同得到了狼神庇佑一般,不仅通晓鸟兽之语,而且骁勇无比——”
不知为何,须卜烛照尚未把话说完,哲哲乌提的脸上便已浮现出惊恐的表情。他的额头布满汗珠,身上更是重又颤抖起来。很显然,他这样的表现,与须卜烛照方才所说的话大有关系。
须卜烛照见状,冷笑一声,续道:“世人如此传言,说到底,不过是对当权者的谄媚罢了。他们希望乌赫骕成为英雄,而英雄的身世必须足够离奇!只不过,在我眼里,什么‘舍身饲狼’,什么‘狼神庇佑’,这些我通通不信!我只相信,乌赫骕当年能够活下来,一定是有人在场救了他,而那个救他的人,据我所查,就是你哲哲乌提,没错吧?”
听见对方将真相说出,知道自己已没有抵赖的必要,哲哲乌提的心,连同他的身体,反倒平静了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在须卜烛照看来,正是承认的信号。
然而,须卜烛照所要说的并不止这些。
但听他续道:“此外,据我得到的消息,当时在场的应该还有另外一对母子,而他们的去向,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
须卜烛照说着,再度走近哲哲乌提,将后者重又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哲哲乌提顿时回想起方才的情形,连忙跪地求饶。随后,他便将那段隐藏在心中多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往事缓缓说了出来——
那是大约二十二、三年前,仲春时节,冰雪渐渐消融,草原上百花初放,一片勃勃生机。
彼时的哲哲乌提,已年满四十岁,却仍没有正经差事,整日里游手好闲,靠着父母遗留的一点薄产度日,而年幼的哲哲乌提娜尚在襁褓之中。
不过,哲哲乌提也有自己的“本事”。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他便领着自己的一干弟兄,来到苍波山西麓的官道旁蹲守。因为这个时候冰封已解,官道恢复畅通,正是那些发配边疆的犯人启程上路的日子。赤岩国对于押解犯人的行期规定得十分严格,稍有延误便要重重责罚。因此,押解的差役对于犯人催逼得很紧,一刻不准偷懒,不少体弱者便被活活拖垮,死在了路上,还有一些将死不死的,差役干脆直接弄死了事。犯人死后,尸体总要掩埋,而决不能弃在路旁,于是便有了哲哲乌提等人“活计”了。
通常,犯人在启程之前,家人总要为他准备一些银钱,或是自用,或是在路上孝敬差役、打点各处。倘若这些犯人死了,他身上的银钱便归了差役所有。或许正因为如此,每年都有为数不少的犯人“莫名其妙”地死在途中。当然,差役也会留下一些,当做掩尸者们的报酬,而哲哲乌提所要赚取的,就是这个!
这一次,哲哲乌提依旧早早准备,来到了官道附近守候。不过,今年的情形不同于往年——今年,只有他一个人。只因去年冬季,赤岩国北境遭逢重大雪灾,家家户户皆有损失,全部指望着开春重建,因此那些平日里跟随哲哲乌提到处厮混的小子们,此时也都被按在家里,充当劳力了。反观哲哲乌提,他的家中自然也需要整修,只不过,若是没有那笔官道上的“收益”,一切整修都将无从谈起。
这一天早上,哲哲乌提来到苍波山脚下的官道附近,找了一处矮坡坐了上去。此前他便得到消息,都城近日有一批重犯要押往北疆,其中有几个朝臣家的贵戚,身娇体弱,势必走得极慢,耽误行程。只要跟上他们,总能有所收获。不过,等了许久,眼看日头已翻过了头顶,也不见押解队伍到来。
哲哲乌提不免心急:“难道是那人卖了个假消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