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爱吗
谢晏听完白荼的陈诉,久久无言,一时间清和宫陷入可怕的沉默。谢晏不明白,他这辈子怎么就一次次陷进蓟开川的阴谋,绕也绕不开,断也不舍得。
蓟梳和白荼都没有说明白黎的毒性,但以他对蓟开川的了解,这人心性狠毒,不择手段,中招之后恐怕不能善了。
这些糟糕得要命的后果只在谢晏脑子里过一圈,就先被抛在后面。他轻声哄蓟云桥,“不是你的错,顾苏。如果靠近你会中毒,朕就算提前知道也甘之如饴。别哭,你知道吗,今早朕忧心忡忡地出太医院,觉得天地灰暗,可是看见你笑的那一刻,真的,朕好像又看尽了天下风景颜色。”
“顾苏是朕的良药。不苦,还甜。”谢晏温柔的嗓音在耳边环绕,像是安慰做错事的女孩的大哥哥。
蓟云桥抬起头,看见白荼还抱着那个瓶子,她惊叫出声:“快拿出去!别让它靠近谢晏。”
白荼被蓟云桥哭懵了,这才反应过来,一溜烟跑远。
“谢晏,你快让太医看看,先离我远一点,我求你了!我就是个害人精,一会儿祸你江山,一会儿危你性命……”老天,她这来一趟就是来惹麻烦吗!
让谢晏爱上她,是她做过做错的事情。
“顾苏!你冷静点,朕现在不是好好的!”谢晏忍不住提高声音,不然陷入自我谴责状态的蓟云桥恐怕根本听不进去。可是,老天爷好像偏偏要和他作对一般,话音刚落,谢晏的身形晃了晃,与昨日相似的眩晕感卷土重来,甚至更严重。
蓟云桥第一次看见她心中无所不能的谢晏,摇摇晃晃要倒下的样子,吓得双眼要流出血,她想去扶又不敢,把自己缩到了离谢晏最远的角落。
“你走!快走啊!谢晏,顾苏求你……”蓟云桥坐在地上无力地恳求。
未免蓟云桥更加担心,谢晏只好先离开,“顾苏,别胡思乱想,朕马上去找太医,别担心。”
蓟云桥点点头,看着他出门。
她挪到正对大门的地方,看着谢晏踏过两道朱红宫门,绣着五爪金龙的黑锦衣袍渐渐消失在笔直宫道上。
她呆呆地伫立,恰似一尊望夫石。
如果她一来发现疑点就弄清楚,而不是偷懒着想些温饱小事,祸未及身高高挂起……那谢晏就不用平白遭受如此病痛,原来蓟云桥苦守清和宫维护的安宁也不会被打破。
她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的活法比古人更高贵,不过是有人放弃有人自私罢了。
连她下定决心为谢晏放弃的“自由”此刻也变成一个笑话。她仿佛看见悬崖边的蓟开川对她展开一个得意嘲讽的笑容:“看,你以为你有多厉害!蓟家的好女儿到底还是把谢晏拉入悬崖!是你亲手把他拉入悬崖!”
大年初一,皇宫里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仿佛一瞬间被打回原形,贴上的火红窗花被吹落在雪上,成为一抹无人问津的红。皇帝的亲信都一脸凝重,宫人多看眼色,脚步也沉重起来。
太医急急被召进宫,汇聚一处,交头接耳着听来的信息,但每个人都不明所以,凭空多了几分严肃。直到谢晏大踏步进来,身形一如既往矫健,太医们才放下心来,停止了交谈。
只要陛下好好的,大宣的天就塌不下来。
白荼简单说明了情况,德高望重的太医轮番给谢晏把脉,大多数人摇摇头,既是因为情况不好,也是因为没有头绪。没有人说得出具体的后果。
最后,一个站在队伍末不起眼,估计就是凑数的小生站出来,他还没有为谢晏看诊的资格,于是毛遂自荐。
一把花白胡子的老太医嗤之以鼻,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懂什么,他们做太医这一行,为皇公贵族看病,必须稳扎稳打,丝毫不能出错。若是急于冒进,恐怕官帽还没戴上,脑袋先落地。
这人名叫柳丁,身量不高,五官平平,有着严重的偏南地方口音。
“臣家在西南地界,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此症,愿意一试。”
谢晏从不小看任何人,在街上遇见杀猪的觉得对方有领兵之才,推荐他去当一名小将历练的事他不是没干过。
“黎本身毒性不大,只是长久接触沉积在体内难以根除,若是好好养着,与正常人无异。可坏就坏在,它种类繁多,在研制之初,几乎是想让它和什么相克,都能做出来,并且两物相融之后,会引起巨大的毒性而无法被人察觉。因为这种毒方实在令人防不胜防,误伤也多,据我爷爷说,一百年前就被巫医族长禁了,不许后人再使用。”
但越是被禁,越是神秘不可言。人的劣根性就在此,一百年来,总有离经叛道的巫医,执念般从残破的古方中拼合完整制法,想要复制黎。
很显然,蓟开川找的那位巫医是其中少数成功者,并且为虎作伥,把相克之物设成了龙涎香。
“陛下发现地不算晚,只要不再与黎和龙涎香接触,配以除根药方,并不棘手。”
柳丁一一分析,在他看来,这其实是很好解决的事情。
谢晏思索了一会儿,品出几个意思。
“按你所言,体内有黎的人其实于自己无伤?”谢晏先确认蓟云桥的身体状况。
“是。”
“你说的不与黎接触,怎么算?”
柳丁看陛下似乎没意识到严重性,赶忙补充:“越是往后,与黎接触的危害越大,陛下现在的情况还算可控,但万万不能再碰,否则就是华佗在世也难医啊!若与身带黎者结合,孕有子嗣,孩子一出生,其父命不久矣!”
这就是蓟开川的最终目的了。若蓟云桥诞下孩子,谢晏驾崩,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监国,窃国而无人知!
而他临死前还不死心,利用谢晏的弱点,保住了蓟云桥,或许有朝一日,蓟云桥能逆转局势。
其心之恶,其谋之深,令人发指。
谢晏从身到心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不抱期望地问:“有没有办法除去她体内的黎,或者朕身上的龙涎香,龙涎香并不入体,应该不难。”
柳丁摇摇头,“虽然龙涎香不入体,但遇见黎便由不得它了。侵如山崩,去如抽丝,快的话三年五载,慢的一二十年,难!陛下需与黎间隔三丈,方能不受影响,望陛下保重龙体。”
这一问一答下来,旁边的太医都摸清了是什么状况,纷纷下跪附和:“望陛下保重龙体,驱逐黎。”
谢晏全身仿佛被抽干了气力,他勉强做出上朝时英明果决的样子,让他们放心,也防止有人去顾苏面前嚼舌根,“诸位放心,孰轻孰重,朕自有定论。”
众人退下,大殿之中只留下了三元。三元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天意弄人,凡夫哑口,哪怕是真龙天子。
“朕本以为,朕和顾苏已经算走过生离死别,前路再无阻挡,可……朕身为皇帝,居然次次束手无策。”
谢晏捂着脸,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帝王。可是三元分明看见有几滴泪溅在地上,颗颗沉重惹尘埃,恰如被天意不断玩弄的破碎不堪的真心。
他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蓟云桥像只大灰狼一样,在半路上拦截了白荼这只小白兔。白荼左突右击,不敌蓟云桥,在她的逼问下,如实道出大殿发生的种种。
蓟云桥听完就没了反应,白荼观察了一会儿,红着眼睛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