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熊熊烈火
满仓的染布、油料,火势越烧越旺,几乎要映红半个天,浇上去的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火苗在满地翻倒的染油间丝滑地舞蹈,仿佛是十八层地下阎罗殿中才该有的残酷滑稽戏。
等到大火被扑灭,已是金吾卫赶到之后许久。
灭火之后,滚滚黑烟蒸腾而起,染料、布匹、人,烧干、烧熟过后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焦臭。整条街的商户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金吾卫们不得不分出人来,将这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赶回自家铺子里去。
好在起火的地方是东市,而不是哪个坊间。兴隆布庄又恰好处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夹巷内,这才使得周围没有其余民居受损,否则,宁不羡和沈家将要面临的,就不仅仅是这一点点的经济损失了。
起火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然有好事的将火起的前因后果给通通翻查了个干净。
据说啊,这间铺子的主人,是当朝大官家中的亲眷。为了铺子里的生意能够好转,成日劳役着手下的掌柜,那掌柜被劳役得终日不得休息,实在是太累了,这才在夜间不慎打翻了油灯。等到惊醒时,大火已经点燃了满仓的布。
什么都烧没啦,那可怜的掌柜哪里受得住东家的责难?
你瞧这不就——死啦!
宁不羡和沈明昭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
所有的希望在临门前夜化为乌有。
来的路上灵曼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告诉过她了。
而宁不羡对此的反应是,沉默,像死了一般的沉默。
就连同坐在马车上的沈明昭,都没能开口对她说出任何的一句埋怨或者安慰。她们就在这片古怪的死寂中一路到达了布庄。
宁不羡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金吾卫,还是为了逃离被送去行庄休养的命运。她设计点燃了宁府后院的旧廊亭,并以此成功绑上了沈明昭。
而这一次……
一块铺板自那头抬过来,放在她跟前,白布掀开,她只觉得好似一块巨石往脑袋上锤了一下,晃了晃。
严掌柜的脑袋被门板生生地削去了半个,红白之物流了满铺板,他弓着腰,蜷缩在那滩腥臭的水渍间,像是忍受了什么极大的痛苦之后才死去。
齐蕴罗的手上抱着一个烧黑的盒子,见他们来了,便神色复杂地交到了宁不羡手中,末了,还跟了一句:“你别怪他,毕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许久,宁不羡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严掌柜留下的?”
齐蕴罗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想回忆起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作为兴隆布庄目前仅剩的,唯一的管事,她有必要让宁不羡知情。
“嗯,他希望……或许这样,你可以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已经整理好的账本,以及一封不太长的信。
那封信应该是火烧起来之后写的,纸张边缘还有燎焦了的痕迹。严掌柜在信中没有为自己误烧铺子的行为做出半点解释和争辩,他只是恳求宁不羡不要为难他的家人,他们赔不出这么多银两,所以他决定自己把命偿给沈家了。
宁不羡在齐蕴罗惊讶的神色中将纸肉成了一团,摔在了地下。
“我要他的命做什么,难道命能帮我抵债吗?命能偿还我这么多天的努力付之东流的损失吗?”
她想不明白。
有什么好死的,这有什么好死的?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改过了。
她对要人家的命没有半点兴趣,可总有人要跳出来提醒她,她从前是一个什么恶种。
她很想揪着那铺板上的半边脑袋质问,他凭什么觉得她就一定会不依不饶地要他偿命?
烧光了赔钱了就卖命给我赚回来啊!
死了算什么本事。
死了,还要把活人的口舌全部留到她身上,把刻薄、苛责的脏水全泼到她身上!是啊,她是不好意思再去找他的家人了,她只要这么干了,明天御史台就会把笏板抡到沈明昭和沈重的脸上去,骂他们纵容家人压榨百姓、草菅人命。
明明有很多种解决办法,可偏偏严掌柜自私自利地选了让宁不羡最不能忍受的这种!
这些奸诈市侩的商贾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唯利是图!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这个商贾气疯了,气得已经快站不稳了。
不然像沈明昭那样惯常作壁上观的人,怎么会伸出手来,拦住她已经不堪重负,逐渐软倒下去的腰?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熏衣的樟脑香气伴随着抬起的袖摆,越来越浓重,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张贪奸耍滑的脸与此刻腥臭的红白水在眼前交替闪过。
她在交替着的画面中,似乎看到了上辈子的阿水。
她的阿水就像眼前这般,倒在她面前,倒在国公府的小院中。
就这么望着她……
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她……
而她,无能为力。
一时间,天旋地转——
“我想,我还不至于没良心到,要强迫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看……这种场面。”
十七岁的小姑娘?其实她被勒死的时候年纪比沈明昭现在还大些。
不过,此刻,她倒宁愿自己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随着那声轻叹,熏衣的樟脑香气将她直接覆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