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夜谈
绵延的灯火如蛇一般,自含章宫门向外渐渐远去。
殿内一片寂静,宫人们次第退去。
裴含绎披了件长袍,发丝垂在胸前,还未干透。
他也不在意,一手挽起长发,踱步到墙边,并不假手于人,一盏盏熄灭殿内烛火,只剩下靠近殿门的角落里一盏铜鹤踏云灯台幽幽亮着。
做完这些事,裴含绎转头望去,只见床帷紧紧闭合。
他本该松口气,微一踟蹰,还是来到床帷外,轻声道:“好啦,仔细哭的太多,明天早上眼睛肿了。”
帷帐内传来轻轻的抽噎声。
裴含绎道:“倘若不是政事堂丞相们都在议政殿里,实在脱不开身,圣上听闻你醒了的消息,必然要亲自过来看你的。你看李进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回去禀报之后,圣上必然又要心忧痛惜。”
说着,他抬起手,稍偏开头,象征性拨了拨帘幕:“来喝口茶水,喉咙不疼吗?”
一声轻响,帷帐被拉开了。
景涟抱膝坐在床头,锦被从她的头顶罩下去,盖住她的全身,像只忧愁的淡青色蘑菇。
她分明是哭过,即使隔着锦被,依然能听到极轻的啜泣声。
裴含绎的心稍稍一沉。
永乐公主对皇帝的依恋,比他设想中更要深。
这是很自然的事,宫中人人皆知,皇帝对贵妃用情极深,又怜惜永乐公主没有母亲照顾,待她自幼便千娇万宠,无所不准无所不予。永乐公主受宠之深,已经到了连当年皇后尚在时,竟都不敢履行嫡母职责,约束教导永乐公主。
紧接着,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进走了这么久,他连头发都绞得半干了,景涟竟然还在哭。
明天早上起来,眼睛该肿成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裴含绎伸出手指,戳了戳床榻上裹得严实的蘑菇。
景涟从小就很会假哭,因为皇帝很吃这一套,只要看见她伤心,不管是真是假,立刻便会轻易答应她的请求,所以景涟早早学会了说哭就哭,眼泪收放自如。
但倘若她当真伤起心来,泪水往往便不由她控制了,正如此刻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倒不是为了假扮一朵长在床上的蘑菇,而是她一时半会实在止不住泪水,又不好意思在太子妃面前哭得狼狈。
裴含绎又戳了戳。
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金链下摇曳的珍珠在昏暗的殿内仍然闪烁着柔润动人的光泽。
那只手动了动,手心向上。
裴含绎一怔。
他试探性地拍拍景涟掌心,击了个掌。
“……”
景涟哽咽:“帕子。”
裴含绎从袖中取出绢帕,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走到殿门一侧,从金盆中沾了些干净的温水将帕子打湿,才折回来,将叠好的湿帕子放在景涟举了半天的手心。
那只手立刻缩回了被子里。
很快,蘑菇不见了。
景涟扯落挡在头上的锦被,仍在抑制不住地抽噎。
她颊边泪痕已经拭去,眼睛却仍是红的。
裴含绎忍不住笑了。
“喝茶么?”
景涟摇摇头。
殿内灯火大半熄灭,此时已经早到了该睡下的时辰,只是景涟今日醒得晚,又有皇帝听闻女儿醒了,派李进前来关怀,所以才晚了些。
屏风内还摆着一张榻,离床不远不近,虽较之床窄了些,但布置精细,一看就知道宫人们用了心思。
秋日不及夏日炎热,但天气仍未彻底转凉。裴含绎头发绞得半干,散开之后干的很快。
他拢了拢头发,瞥见床帷半开,景涟不知什么时候平躺下来,躺的笔直像一具尸体,被子罩在头顶,正巧把脸挡住。
裴含绎真怕她把自己闷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扯了扯被子。
他没扯动,被子下面传来一股力量,是景涟死死拉着被子不愿松开。
“我是不是很不顾大局啊。”景涟在被子下面瓮声瓮气地问,“父皇忙着朝事,我还在这里哭哭啼啼,李进回去一说,父皇忙碌之余还要担心。”
裴含绎微微俯身,轻拍着被子,柔声道:“怎么会,你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若是害怕到了极点还哭不出来,那才是大大的糟糕。”
被子揭开一条缝隙,景涟泛红的眼眶露出来,哽咽着说:“我也不想哭的。”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从郑王府回宫前,她还盘算着要避开父皇,不去福宁殿,免得被父皇看出她有心事。
然而多年来父女天伦做不得假,实实在在受了一场生死关头的惊吓,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思转瞬间不见踪影。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扑进父皇怀里哭一场,将遭受的惊吓和委屈尽数哭出来。
裴含绎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
下一刻他骤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