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甜蜜甘美 - 偶开天眼遭剧透 - 翻云袖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23章甜蜜甘美

要是换在以前,红鹭早已出鞘。

如今却不能这般潇洒轻易,千雪浪才从白石村离开,也为那群半魔村人的安危颇为忧虑,然而九方策此举又确实惊人,他迟疑良久仍是说道:“纵然是对旁人,也不应这般,更何况是心爱之人。”

他说到此处,自己不由得心神恍惚片刻。

更何况是心爱之人吗?这点分别心是早已生出,还是不知不觉时出现的?

九方策的伤势虽不如危石这般重,但也不轻,待要说话,忽然身上一阵剧痛,只得轻轻摇头,等到缓过劲来方才继续说道:“你说的这些话,我自然比你更加清楚,因此我竭力克制,给了海潮儿……呵,不,应当说,我给了岱海与海潮儿最后一次机会。”

危石沉默听着,不言不语,面若死灰,神色木讷至极,一时间竟不知道他是否心神还在此处,亦或是早飘摇向远方了。

千雪浪道:“你是说,岱海公审一案?”

“不错,你们听情况时,应也觉得奇怪,太叔生灭门一案有许多漏洞,好比危石不知去向,好比太叔生与四怪人皆死,好比海潮儿被救出时正处于昏迷状态等等。”九方策淡淡道,“时间长久了,魔祸的阴影逐渐淡去,慢慢也有人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千雪浪轻声叹息:“那时候,想来也早有人发觉其中的异常,只是她毕竟是半魔。”

他生性果断冷酷,说起这句话来一点儿也没有犹豫,这般冷淡淡地出口,倒叫危石一惊,讶异地瞧了他一眼。

“只是她毕竟是半魔。”九方策重复了一次,冷笑起来,“不错,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对于年轻人而言,六十年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的时光,可即便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变化又何尝不快?

这已完完全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了。

“你责怪岱海中人的选择?”千雪浪淡淡道。

片刻后,九方策笑了笑道:“责怪?不,没那么严重,他们的手足,亲朋都死在天魔手中,天魔手下又有多少效忠他的半魔,多少效忠他的魔奴,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我只是明白,明白宽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也许偶尔会在某个人心底复苏,却难以在众人心中完全萌芽。”

千雪浪沉默不语,他对天魔同样滋生憎恨,想要抹去这个夺去师父性命的存在。

其他更弱小更无助的人,则憎恨得更广泛,更模糊。

于是他们憎恨魔,乃至半魔——包括魔修。

九方策道:“现在这些孩子倒是很听话,很懂事,知道去体谅别人的难处,理解别人的不易,懂得半魔与人都是生灵,皆有好坏。等到过一段时日,天魔再度降世,魔祸蔓延,他们在血腥里厮杀不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亲朋手足惨死在魔族的屠戮之中,最终会忍不住放下这份仁慈,同样会去恨,恨会让自己好过得多。”

“也会有人选择不去憎恨。”千雪浪顿了顿,“也会有人选择不去迁怒。”

九方策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啊,我也真希望我能失算一回,我也希望,上苍能给我的海潮儿这份垂怜,让她得到……呵,我甚至不奢求怜悯与同情,我只奢求他们能给予我的海潮儿一份公正,倘若那样……”

“倘若那样的话,我就会让这件事按照它原本的面貌走下去。”

他说出这些话时,既不惶恐,也全无畏怯,只是冷静而平常地讲述着,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潜藏的疯狂,让千雪浪深深皱起了眉头。

危石的神色看起来已有几分浑噩。

“在他们决定处死海潮儿时,我……想了许多——”也许这些话在九方策的心中积压了足足六十年,他说起来时,倒像将自己的心活生生剖出来,并没有去理会另外两人的脸色,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我想到我们的初见,她那时候救了重伤的我,带着我这个累赘上路,路上遇到妖兽时,她本可以轻易逃走,却为了我显露魔身。”

他喃喃道:“我还记得她袒露着魔身,露出非常寂寞的神色,好像已准备好接受旁人的恶意一样。也记得,她发觉我没有流露出嫌恶之色时的模样,那实在是……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开心,几乎叫我一下子就动心了。”

“后来,她又陆陆续续帮过不少人,有时候总会遇到难处,不得不暴露身份,有时候却是叫人逼出来的。那些被她所救的人有些感激又害怕,有些则只有害怕与憎恨,我也明白,那些人不过是平庸凡俗,无非是不想沾惹是非而已。”

千雪浪听了,觉得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个多思之人心中空烧的火焰,因多智而多思,因多情而多欲。

他的爱,究竟是保护了水无尘,还是困住了水无尘呢?

“岱海已如此寸步难行,更何况是对抗天魔。”九方策低声道,“她如何能去对抗那份原始的血脉,即便能够——即便能够,她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呢?旁人又是否相信她的诚意?倘若有几个欲斩妖除魔而后快的暴烈脾气,觉得她是天魔派来的细作。那时候,我又要去哪里找寻她呢?于是我想,罢了。”

其实千雪浪隐隐约约感觉到,除去对水无尘安危的惶恐之外,在九方策的忧虑之下,仍藏有一丝甜蜜甘美的快乐。

旁人惋惜至极的权势地位甚至于名声,对九方策来讲实在不值一提,他只想与水无尘永远隐居在那座小小的院子之中,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夫妻。

这本是十分叫人欢喜,十分叫人开心的一桩姻缘,就像最初时见到那般美好,要是它真能保持初见时的模样,那就更好了。

在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千雪浪还无法完全体会到,然而此时此刻,他隐隐约约能够明白九方策的贪婪。

因为有时候,他也会想将任逸绝变得很小,装在口袋之中到处带着走。这样就不用担心分开的时候,任逸绝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或是发生什么变故。

然而人不是物品,杂念更不是真实,一旦将杂念付诸于行动,那么它就会成为一个真实的噩梦。

千雪浪淡淡道:“你毕竟冤枉了她。”

他这话说来十分残忍,九方策沉默片刻,仍是应下:“是啊,我毕竟……冤枉了海潮儿。”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危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大笑起来,笑声十分凄凉,他喉中有血,因此一边笑一边咳,只见他死死盯着九方策,忽问道:“要是……要是那日我们兄弟没打算杀那女人,只杀了太叔生……你是不是就不会动手?”

九方策道:“不错。”

危石仰天长笑起来,神色却是悲苦交织,然而他此时双眼清明,全然不像刚刚那个浑浑噩噩的人了。

“九方策,你跟这位仙君说的话,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但我现在明白啦。”危石笑声微歇,轻轻的道,“太叔生为了他妻子,莫名其妙追杀我们五兄弟,我们不顾道义,骗他和解,将他杀了,固然做得不对,倒也还在我们六个人的因果里。”

“你妻子是好心,我们却想害她的命,又沾上了你这条因果。”危石说着说着,仍止不住洒泪下来,“我们五兄弟……去四存一,全赖兄长们护着我,又将浮蝶蜕留给我,我才有今日活命。而你呢……”

“你纵然聪明一世,也料不准我六十年后有此奇缘,能将这件事真相揭露出来,你心机耗尽,也不过六十年欢愉,想来此后与你妻子也再难长久。”

危石微微一顿,又摇头笑起来,他捂着胸膛抽气道:“原来这世上的事皆是如此。好啊!好啊!罢了……罢了……”

说罢,他转身而去,不知是看透想通了,还是心如死灰,就这般摇摇晃晃着往外走去,半句没再提报仇的事。

两人见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实现之中,他们皆是绝顶聪明之人,焉能不明白危石这番话实是大彻大悟之言。

想来这六十年苦恨,数日生死边缘,陡然知晓真相,叫危石心头空空,反倒宛若明镜,将一切看得清晰无比。

九方策淡淡道:“没想到他临到头来竟有这般机缘。”

千雪浪道:“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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