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重阳菊花殇
回到“毓秀宫”之后,她真的开始准备种那大波斯菊。可毕竟是深秋了,菊花熬不过冬。便一直按压着自己的冲动,一点一点的等候那春。
转眼间就是深冬,大雪纷飞。
又慢慢的,到了春天。
赶上芒种的时候,她也满怀希望的洒下了那大波斯菊的种子。毓秀宫*游廊里有一片小园,素来没人打扫,她便在那里播种,每日里悉心照料看顾。剩下的无聊时间,就偷偷的跑到泾阳殿到寥落楼那条线上,悄悄躲在路旁花木里偷眼那个黑衣剑客。
这成了她每日必干的事,一边惊喜地看园子里的大波斯菊抽芽发枝,一面悄悄的躲在路边看他,等着花开把盏的那一刻。
然而,那个男子再也没有找过自己。有时候她故意从花丛里探出半身让他看见,还窸窸窣窣地发出响动,满怀欣喜地站在花丛等那男子前来,再像上一次一样,咳嗽一声跟她搭讪。
却终是空欢喜一场。
她只知道,他是禁卫军的队长,有着一个飘然的名字——厉云。
等花开吧,等花开吧。她这样暗暗的鼓励着自己:等花开了,就请他来,一起赏花。
渐渐的,入了夏,到夏末的时候,那一园子的大波斯菊,竟然绽放出了粉色,浅紫色和黄色的花朵。
竟然比预计的开花时间,还早了半个季。
那些花的确不好看,一溜八瓣单薄的花瓣,中间簇拥的一撮花蕊宛如一顶金色的冠,沾着细细点点的花粉。花朵也只有茶杯口大小,像个小太阳一样,挤挤挨挨的却又枝条柔韧,风一吹,就相互点头示意。
她却爱极了它们的简单,惊喜地在花丛里欢欣雀跃,更加仔细的打理着自己的神秘花园,等黑衣剑客持酒赴约的那一天。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重阳节那一日,皇宫里百菊绽放,争奇斗艳。各宫的侍女妃嫔都簪一朵菊花应景,然后在庭前摆下酒席,吃着宫里自酿的菊花酒,于皓月下观赏夜菊。
“毓秀宫”也不例外,每人都分到了一枝“金风玉露”,簪于发间。单她一个例外,只是挑了一朵粉色的大波斯菊,并一小串随处可见的蓝色矢车菊,从从容容的安然在了鬓端。
在一片金碧辉煌里,她是素淡的,却素淡的那样美,宛如秋日里凋零的美梦。
她簪着花,特特的跑到“寥落楼”那里,一面赏着寥落楼前的寂寞,一面也有些焦心的翘首以待——他该会明白的,大波斯菊盛开了,他们把酒的誓言也该兑现。
入了夜的时候,各宫开始繁华起来,正当宠的妃子甚至在殿前摆下了戏台,请中州的戏班子来唱说一番,喜气洋洋的等待着陛下尊驾。那些失了宠的妃子,也排下了流水宴,跟自己宫里的仕女自娱自乐。
“毓秀宫”的前庭也摆着喜筵,一窝子秀女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却独少了她。
清妍跑到后院,在那片大波斯菊堆里失神的站着,站着站着,不由自主的就垂下泪来。
花丛里的桌上,花形的摆着四五道精细点心小菜,都是她亲手所做,那水炉里温着的菊花酒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那个人终究只是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当作了儿戏,不肯前来。
少女忽而用帕子捂住了脸颊,无声恸哭。
然而,游廊之上,忽而就起了一声咳嗽,紧接着,脚步声就慢慢的起了。
清妍连忙挹干了泪,抬起头来,却惊喜地看着那黑衣厉云顺着抄手游廊漫步而来,黑发黑衣如墨,手里挑着的风灯照亮了他的面容。
她惊喜,刚想叫出声来,那人的背后却又慢慢的跟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负着手在那游廊上慢慢得踱步。
“大胆,”厉云猛然提声,眸子里却有着让人害怕的陌生,指斥花丛里诧然站立的少女,“圣上驾到,还不接驾跪拜。”
圣上……那个黄袍金冠的中年男子,就是当今皇上么?
清妍却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反而更加得不能动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他为什么要带圣上来,为什么?
眼看着花丛里的少女竟然发起呆来,厉云的眸子震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已经被背后的王者阻拦了。王者微笑着看花丛里的少女,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极其精致自然的瓷器。
目光一转,王者却看到了摆在花间的酒席,一笑。“能陪朕喝一杯吗?”
清妍这才反应过来,却垂了眼睑,抚摸着身边的一朵大波斯菊,然而,只微微的抚了一下,指尖就颤抖了,花瓣上扑簌簌的跌上了两滴泪水。
她终于还是陪那个中年王者坐了一晚上,喝了一夜的酒,默默听对方说了一夜的话。厉云一直陪站在王者的身侧。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起眼来,看他一眼。
东方微白的时候,王者终于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伸了伸腰。
清妍跟着起身,垂着头恭送他。
“收拾一下,搬到‘凤兰阁’去,朕赐你为岚昭仪——上午就会有圣谕下来,你先准备准备。”王者步上抄手游廊的时候,忽而转过头来,淡笑着说。
她一怔,慢慢行礼,开口祈求,“陛下,奴婢不想去‘凤兰阁’。若能,请赐‘寥落楼’。”
王者怔了一怔,却似在竭力回想那个地方,终于只是点点头,“朕答应你便是。”
王者说完,呵呵笑了几声,负手,顺着抄手游廊渐渐远去。
厉云无声无息的跟上,堪与她比肩。他终于回了个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
“多谢你……!”清妍终于敢抬起头来,低声怔怔的说了一句,想勉强笑一下,却笑出一颗眼泪来。她连忙用手捂住了脸颊,不让他看到她的泪,转身就跑。
后来,姐妹们饯别送行,她搬入了寥落楼,改了个名字叫“夜菊倚栏”。并将“毓秀宫”里的那一大片大波斯菊也移植过来,还种上了其他各色的菊花。
她在那里平静的过日子,每日里只是侍弄花草,等皇上来临幸的时候,便从花丛里擦擦手出来迎接。偶尔跟着圣上步上小楼的时候,会哀怨的低头,看一眼楼下护送皇上的厉云。
他每次也是扬着头,看她和圣上一起进入小楼,消失在那一片帷幕深处。
再后来,她失了宠。
每日里除了侍弄花草,还多了个倚楼眺望的习惯,在二楼栏杆上站了,看楼底下杂乱的花丛,看楼外一列队整齐的行过,齐刷刷的脚步声宛如落在了她的心底。
偶尔在栏杆上抚琴,弹奏了一小段就泣不成声。她想起了那时候,那个她快乐的时候,想起那个花丛里一起的黑衣剑客,想起那个不曾完成的,把酒问菊的誓愿。
那时的她可以那样的喜欢这一个人,那样的悄无声息的爱。而现在的她,却似乎已经过度苍老了,苍老到爱不起,爱不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