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为君生
端午之后,大漠之上,竟然落了一场雨。清早打扫的侍栏看出去,那园子内的植物被雨水一刷,越发清亮了,只是荒草草的,蔓延了一整园子。
也不知怎么了,一向身子沉重的清妍夫人,今日却起得特别早。她进去换香送热汤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欹靠在软枕上,透过窗子看外面的日色。
外面的风很大,一面帘幕竟然还掉了下来。清妍躲在纱帘的床上,却连个风衣也没披。
侍栏慌了一下,连忙去关窗户,顺便将残灯吹熄了,这才找了件披风一抖,披在她身上。清妍微微咳嗽了一声,忽而一指窗户。“打开……”
侍栏没法,又去开了。只是这间子里十分料峭,似乎是一夜没关窗户。清妍夫人也是一脸疲惫的,似乎没休息好。
她这才走到窗前去,将落地的帘幕拾起来,开了窗子抖了抖,这才微笑着,“奴婢伺候娘娘起身?这帘子我拿去让人洗了,待会儿换新的过来。”
清妍支了支身子,却忽而失了神,良久才喃喃。“不必换了,只拿去洗,等干了再挂。”
侍栏应了一声,将铜盆端放到床跟前,绞干了递过来,清妍便接了,慢慢的拭着脸。侍栏挽了袖子,将瓶子里供着的艾草换掉。却忽而听到清妍缓缓问。
“圣上……多久时间没来了?”
侍栏停了一下,转过身来,“禀娘娘,也该有七八天了……”她想到了什么,连忙安慰,“许是圣上政务繁忙……奴婢前些日子听说宫里来了位大人,皇上一直忙着接待,所以……”
然而,对方却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清妍渐渐走下床来,在案前想了想,便提笔在一张笺纸慢慢写下两行字。这才拾起来看了看,慢慢吹干了信笺上的墨,缓缓折起,叮嘱。“侍栏,烦你跑一趟昭阳殿,将这封信呈给圣上。”
侍栏一怔,连忙应下了,在两襟擦干了水,这才上来接住了信笺,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才上完了朝,大臣们都退了,星神帝这才从大殿转往后面的昭阳殿,缓缓的坐下来。
刚坐下,却瞧见禁卫军队长南为匆匆进来,呈上了一封书信,说是来自夜菊倚栏,清妍夫人的手笔。
星神帝一怔,莫名的却有些惊喜,连忙拆开来一看,只见那纸张上,只写着两行娟秀纤细的小字,在青白的信纸上,却是那般自然动人。
自君相别后,镜奁久不开。
他又是一怔,不由得赞了一声她的聪慧,却忽而觉得温暖起来:那个女人,终于能主动的为自己打开心扉了吗?怔过了,他这才抬起头来,淡淡的叮嘱下面的南为。“今晚上与金戈的宴饮撤消了吧,朕休息一晚。”
禁卫军队长也是一怔,却似明白了,应命。
“你说……做这个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星神帝却将那些卷册一扫,专心致志的看着那两行诗,慢慢问道。
南为一怔,觉得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便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星神帝忽而重重的叹了一声,摇头。早些年想做皇帝,只是要证明他可以比那个大漠上的战神,他的哥哥更优秀,更坚韧,更有魄力。可一旦打败了那人,却觉得生命里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动力,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茫然的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然而……生命何尝不是一场华丽的战斗,有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倾倒疯狂。而现在的他,也许就在期待着这一场生命的饕餮圣战。
虽然这场战斗,是以彼此的生命为代价。不过……
人生能奋力一战,也不枉了。
好吧,雨来之间,就让风更猛烈些吧,他期待着。
戌时一到,夜菊倚栏之间,就出现了两个身影。
星神帝这次只带着南为前来,打着一盏宫灯,轻服简从的来到夜菊倚栏前面。
清妍正躺在楼下的软榻上读书,那侍栏起来挑灯,忽而就见了门外的星神帝。
“娘娘,皇上来了!”侍栏一怔,忍不住高兴起来,连忙唤榻上的清妍。
莫名的,清妍的手却是一抖,终于放下了书卷,缓缓的站起来迎接。
都这个时辰了,皇上却是空腹来的,清妍吩咐下几个小菜,也随着他吃了几杯酒。
戌时过半,他两人便携着手上楼去,安寝了。
夜色似乎很长,漫无边际的,沉重的。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楼下的侍栏也累了,吩咐下伺候起夜的人,她便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睡去了。
整个夜菊倚栏慢慢安静下来,楼下的大堂里只亮着两盏灯,那楼上却是漆黑一片的。
忽而,清妍慢慢披上了一件外衣,光着脚慢慢下榻来。她看了枕边熟睡的人一眼,终于悄悄的摸到那个人的衣服上去,掏了掏,从他腰间解下一个宝带荷包来,那里面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她的手掌,她倒出来一看,一枚星子形状的令符,安静的躺在她的手心。
莫名的,清妍的眸子却是一湿,复又将那星符装回去,想了想,终于藏在了架子上的一摞书下。她的心却忽而痛起来,睡不着,裹着衣服便在书案前坐下来,外面月光皎然,风从缝隙里透进来,让人寂冷。
她慢慢摸到枕头下去,将那块最贴身的鲛帕拿过来,铺在了桌面上。想了想,她终于沾了墨,在那帕子上慢慢的写下了两句诗。
写完了,她人就怔了,看着那帕子上的墨迹慢慢洇开来。忽而,她的泪就扑簌簌的跌落到帕子上。
“皇上,早朝的时间要到了。”
隔着门,侍栏在外面毕恭毕敬的叫着,等候星神帝的传唤。
星神帝慢慢睁开眼,有些昏暗的阁子外灯火辉煌,似乎有不少人等在那里了。他低了低头,只看见清妍一个削瘦苍白的背。即便是睡觉时,她也总不肯正对着他。
他有些失落,从床上爬起来,替她掖好被子便跣足下来。门开了,侍栏并一干宫娥无声无息的进来,为他将换下的衣服折好,又捧上仕宦端来了朝袍冠冕,仔细的为他换上。
侍栏已经捧着托盘上来,伺候他擦面漱口。下人便要捧着他的便衣下去,他却忽而阻止了对方,下意识的往那衣服腰间摸去,要解那荷包下来。
然而……却竟没摸到。
星神帝明显一愕,脸色就变了。那侍栏瞧他的脸色不对,连忙上来,“皇上?”
星神帝陡然一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去看床上的清妍。隔着床纱,清妍的身子埋没在一团暗淡里,看不分明。
他终于摇摇头,又摆摆手。将那清妍再看了一眼,终于随着下人出去了。
床上的清妍听得门响,终于从黑暗里睁开眼来,她慢慢的揪紧了身上的锦被,终于再次闭上,泪流满面。
夜幕……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