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破茧 - 何处觅残春 - 泠夏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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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破茧

薛千韶原本是不该醒得那样早。

自从在比试台上,一剑废了明山派弟子开始,他变得像是旁观的看客,冷静得可怕。

他故意毁了明山派弟子的丹田,却又留下他的命,使他就此断了仙途,只能逐渐衰败而死,这并非是为了折磨他,而是因为薛千韶知道,比起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么做更能激起明山派的仇恨。

明山派果然主动送上门来,还自发地将约战地点,选在剑会主办方巡守漏洞的树林中,完美地自掘坟墓。

于是薛千韶使着刚悟得的「如晦剑」,将明山派诸人一一斩杀,甚至越级杀害了金丹初期的明山派祖师。

下手时每一剑,以及剑刃刺入血肉、斩断骨骼的手感,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却仍觉这不及家人遭受的万分之一,但他没有办法,复仇之心过于炽烈,焚烧着他最后一点理智,他等不得慢慢筹谋了。

他自知自己只是一味杀戮,歛华剑在他手中与屠刀无异,他已经不配称作剑修。是以,当他感应到无明圣渊相召时,亦只觉得理所应当,并不想挣扎。

唯一让他感到迟疑的,是苏长宁被痛意浸透的双眸。苏长宁像是目睹了世间最后一抹光明熄灭,除了绝望之外,似乎还有一丝……歉疚?

留意到这点后,薛千韶不知怎么地有点想笑,他想对苏长宁说:如我这般被仇恨支配、选择自毁的人,有什么好呢?

忘了我罢。

接着,他便含笑被无数妖魔扯入圣渊,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必再面对那个心碎之人了。

坠入圣渊的过程中,他的神识与圣渊中所有魔物连成一片,让他立刻晓得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何而存在,其中魔物也皆是如此。他们一面共享意识,又在同时侵夺他人的躯体和力量,就像在母胎中相互残杀的一众手足。

圣渊中的魔物都明白,最终只会有一「魔」得以重获新生,因而搏命求生。

当时的薛千韶被魔气缠身,歛华剑不再认他为主,寸寸断裂,于是他取出师尊赠他的破魔匕。匕首虽也排斥他,伤得他双手血肉模糊,却仍是一柄斩退妖魔的利器。

但即便破魔匕再如何锋锐,他仍被毫无歇止的厮杀耗尽力量,开始和其他魔物一样,学会吞食。

圣渊允许它的孩子互相吞噬,甚至鼓励他们这么做。吞食其他魔物的血肉神魂,远比自行修炼要容易得多,却也有后遗症,那便是在吞食的过程中,他们的神智亦会被「食物」左右,逐渐忘却自我,沦为只听命于圣渊母亲的孩子。

薛千韶模模糊糊地认知到这点,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一半修炼、一半吞食地过着。

在看不见尽头的厮杀岁月里,过往在太鲲山修炼的回忆,便如发着微光的甘露,在每个濒临崩溃的时刻,润泽了他布满干涸血迹的心,却也令他在稍微清醒时,对现况感到万分痛苦。

所有美好宛如前世,不过虚幻泡影。

──这是你自找的。他告诉自己。

有一回,他在半清醒、半癫狂的状态下,被堕魔的螣蛇吞入腹中。即将被那螣蛇同化时,他却突然忆起,苏长宁曾在前往霜红剑会的路途中,告诉他:「不合剑修之道又如何?大道万千,无论你走哪条路,我总是会和你一起、护你周全的。」

──即便是此时此刻的我吗?他虚弱地笑了出来,胸口涌起一股痛意,激得他一边笑,一边止不住地流泪,却再一次从回忆中汲取了力量。

笑完哭完之后,薛千韶用几乎化骨的双手,死命攥紧了破魔匕,最终在螣蛇体内杀出一条生路,反过来吞食了牠的心脏。自此,他的功力突然大增,就此修出魔婴,再无敌手。

他成为了无明圣渊最钟爱的孩子,接着……

弑母。

大梦醒,薛千韶从名为死亡的永眠中脱身。一时之间,虚虚实实的记忆纷沓而来,无数思绪飞掠心头,竟使他气血翻涌,一口血哽在喉口。薛千韶忙撑起身半坐起来,咳个不停。

身边的人被他惊着了,迟了好一会才按住他的肩,惊惶地问道:「你怎么……」

薛千韶没听他说完,便已将他的手狠狠拍开。迅速平复躁动的灵气后,他才再次睁目,朝着身旁欲言又止的人斜去一眼。

隳星张口欲言,却自知理亏,最后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啊。薛千韶心想,既然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

他道:「这下可满意了?」

薛千韶开口后,隳星便诧异而小心地望向他,薛千韶却没再回头看他,只是细细抚平衣领,平复着心绪。

在梦中,薛千韶晓得离开圣渊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亲自剖开圣渊母亲的肚腹,破界而出。但他却并未这么做,因为到了最后,他已经彻底厌弃自己,只想揣着前半生的珍贵回忆,与圣渊同归于尽。

长久以来的厮杀和吞食,让他的心神无比倦怠,而既然对人世已无留恋,他便想好好阖上眼。

可那却只不过是一场梦,他反因此醒了过来。

真实记忆归位之时,薛千韶立刻察觉,这场梦境只可能是隳星魔尊的手笔。

──但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薛千韶无法确知,魔尊如此安排究竟是想得到什么结果,只能将之视作一场报复:昔日他害苏长宁坠入圣渊,所以他便要他也经历一回。

反思过近日发生的所有事件后,薛千韶更觉不寒而栗。自地宫至淮城,最后到了孤鸣境,若一切都是他有意引导……

薛千韶的眼神变得凌厉,语带讽意地扬声道:「让我来猜猜,阁下是从何时开始布置这一切的?是在破界之时动过手脚,确保我等落到淮城?或者在地宫中,我鼓琴助阵、受蛊惑而心神松动之时?或是还要更早,打从让我答应双修的条件开始,阁下就已下定了决心?做得这般滴水不露,阁下真当算无遗策。」

薛千韶勾起冷笑,一面慢条斯理地系上身侧的衣带,垂着眸续道:「明明有这样多巧合,我却为何没能看出来?……是了,阁下说过,因为我是『自愿被骗』的。落入如此境地,是我自己无能,又怎能怪你?」

他确实看不透隳星这一连串安排的目的,可他只要低下头,看一看此刻这般狼狈的自己,一切还有什么难猜呢?

魔尊在地宫中骗得他真心相护,利用薛家旧事使他心神脆弱,又趁那时与他倾吐衷肠,让薛千韶几乎相信自己是特别的,以至于半推半就卸下心防,与他欢好──随后,魔尊再让他发觉,一切爱恨嗔痴都是虚妄,只是精心安排的一出戏、一场梦。

将他的心哄骗到手,再轻易覆手摔碎,或许就是魔尊的目的了?

在此之前,薛千韶并不认为自己曾把心交托出去。可若非如此,又要如何解释此刻他心口锋利的痛意,以及排遣不去的浓浓失望?

原来情之一字的滋味,乃是痛彻心扉。怎么就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呢?

──够了,已经够难看了。薛千韶赤着脚下榻,不再留恋。

但他的衣袖却被拉住了。隳星终于开口,语气干涩地问道:「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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