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追魂
冯项脸色煞白,怒喝道:「我堂堂一名元婴仙君,自认在修炼上无愧天地,凭什么要让你这般羞辱!」
楚铭远亦道:「魔尊阁下,莫违仙君逼你修魔,以及冯项仙君杀害你亲姊之事,暂时都是阁下一面之词,并未经过公正审判。而如今众人亲眼所见的,却是阁下叛出九霄门,转投魔道,又趁今日大典滋生事端。若魔尊阁下想要真相,动用私刑并非明智之举,何不暂且歇手,让各派联合审理此事?」
薛千韶身边贵宾席处的几位仙门长老,闻言都低笑起来,似乎觉得楚铭远过于天真。
高台上竟也有一女子嗤笑道:「隳星尊上,您和这些臭道修讲理做什么,他们向来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直接杀干净岂不痛快?」
众人闻声望了过去,只见那「新娘」不知何时已脱离窘境,正拎着台上另一名受困长老的胡须玩。她已换了一副装扮,姿容妖艳妩媚,却令人感觉不容小觑。
林契低声对薛千韶道:「这女人是紫婵魔君,她又被称为千面女君,据说还曾扮作女弟子混入仙门猎艳,整整一百年才被发觉……不过她是赤练麾下的人,不知怎会参与此事?」
薛千韶一面听着林契的话,一面望了过去,没想到那紫婵魔君也正遥遥望了过来,瞇起眼笑了一下,仿佛认得他似的。
另一头,隳星并未理会楚铭远的提议,反而不着痕迹瞪了紫婵一眼,接着对冯项浅浅一笑,道:「看来,本座还得再加些筹码,才能让你心甘情愿走上去。」
冯项脸色一变,下一瞬,红色绳索上便多出了一名女子,她身披嫁衣,面容平静,似乎正在深眠,却以仰躺之姿被固定在绳索正中央。
隳星笑道:「如何,如此足够请动冯师兄了吗?」
冯项在暴怒之下一跃而起,莫违却又一次按住他,道:「项儿不可!魔尊说的话如何能信?恐怕你一踏上绳索,就会立刻坠入深渊之中,谁也救不了!」
冯项却红着眼眶吼道:「可那不是别人,是夕瑶啊!我怎能弃她于不顾!」
隳星玩味地看着眼前一幕,道:「本座倒是能发誓,无论你是否维持本心走到底,只要你能走到那女修身边,本座就会将她完好地还给九霄门。」
冯项恨恨地望着他,却似乎下定了决心,道:「你现在就发誓!」
隳星起誓过后,笑道:「在场诸位道友,便作为见证人好好看着罢。冯师兄,请。」
事已至此,莫违也难以再加阻拦,便只深深看着他道了一句:「你既如此坚持,后果自负。」
冯项闭目片刻,略带惭愧地一礼道:「孩儿不孝,但此去亦可证亚父清白,亚父且待我平安归来!」
随后,冯项便一跛一跛到了高台边缘,低头望向了深渊中翻腾的魔气,深吸一口气,踏上红绳。可才没走几步,冯项便觉浑身经脉痉挛起来,仿佛有什么在他体内被引动了。
冯项自知情况不对劲,但他仍定定望着夕瑶仙子,努力遮掩异状,艰难前行。又撑着走了几步后,他的心脏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逼得冯项按住心口,痛苦地嘶声道:「──苏长宁!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隳星不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心口配戴的玉珮是谁给的?」
冯项立刻将那玉珮抓了出来,薛千韶远远一望,认出了那东西正是魔髓玉!
也难怪冯项敢冒险踏上圣渊了,或许他确实并未修炼魔功,也压根不晓得此物为魔皇遗骨所化。
然而在道修之中,识得此物的人极少,此情此景并未引起波澜。
冯项只知道此物是莫违赠予他,让他增进修为的宝物。可他还来不及回头朝他的亚父望去,就已被飞剑一剑贯心,摔下了绳索。
在剧痛与茫然之中,冯项只有单手勉强挂在绳上,苦苦支撑。
他的身子转瞬就被魔气黑雾淹没了一半,但他还是听见了,莫违站在高台边冷冷地骂道:「冯项,亏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培养,你却私自修炼魔功,实在太令我失望了!我这就替你师尊清理门户,此后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冯项眼睁睁看着,贯穿自己的那柄剑被召了回去,鲜血自他体内汩汩喷涌而出,耳边则传来了此起彼落的惊呼,但冯项仍然无法回神。他愣愣看向离他还很远、在绳上无知无觉睡着的夕瑶,想道:今日不是他的元婴大典,以及和夕瑶结道的日子吗?为何会变成这样?
为何父亲一般的亚父,会对他下如此狠手?明明这玉珮是他给的,自己一直珍惜配戴着,从不敢离身。
在体力不支而松开手的一瞬,冯项却一点恨意都没有。他压根不想把视线分给以魔尊之姿回来报仇的苏长宁,他只想先看夕瑶一眼,再看亚父一眼。
可就连这些,他也已经做不到了。
大典的主角冯项仙君浑身浴血,于众目睽睽之下,坠入圣渊之中。
隳星冷眼看着他被魔气吞没,才施施然擡起头,道:「师尊,该你了。」
话音未散,魔气已在隳星身前凝成无数长剑,挟疾风骤雨之势,招招狠辣地疾攻而去。莫违手中虽有剑,但他终究是个术士,难以招架如此强劲的近身攻势,只得一边调度灵力防守、一边被剑招的劲道逼着后退。
就在莫违一时失手,致使他的袍袖被贯穿之际,他才发觉自己已然撞上壁面,退无可退。
下一刻,十余柄魔气凝实成的剑,便如同嗅到腥味的恶狼,再次一拥而上,一举贯穿莫违手腕、胫骨、侧腹等非要害部位,将他钉成了俎上鱼肉。
莫违再也握不住剑,手中剑「匡啷」一声坠地。
隳星低笑了声,随后便凌空走向高台,一面道:「长达数年的断筋碎骨之痛,本座是无法一一奉还了,只得草草效仿,着实有些遗憾……」
他的语气近乎低柔,却使人不寒而栗。就在众人以为魔尊就要了结莫违性命之时,燃着金火的无数箭矢忽自地面暴起,交织成流星雨般的网络,铺天盖地射向魔尊。
箭矢攻势密不透风,薛千韶看得心惊胆颤,隳星却只是头也不回地略一拂袖,阴云般的魔气便如一尾灵活游龙,将箭矢拦下了大半,另外一半则被反震回去,再次引起宾客骚动。
隳星道:「本座今日心情不错,没兴趣大开杀戒,少做这些无谓的事来惹怒本座。」
话才说完,一名九霄门年轻弟子便猛然跪倒,口中涌出鲜血,很快便将他的衣袍都染红了,周围几人慌乱地喊着「师兄」围了上去。薛千韶认出,他是楚铭远较年长的亲传弟子,此刻他手中还牢牢抓着长弓,显然是方才发动奇袭的修士之一。
围着那名弟子的其中一人霍然擡头,正是刘慕昭,他眼眶通红,不顾一切地大喊道:「魔尊阁下,请收手罢!阁下为寻仇而来,但冯长老已被莫违长老大义灭亲,阁下截至当前也还未亲手杀伤人命,可见尚有良心未泯,又何故非要将人逼至死地?无端受累之人又有何辜?!」
隳星勉强施舍给他一眼,道:「是你等不肯好生当个看客,非要逼本座还手。再说,宗门本该保护你等弟子,你可曾想过,为何在这等紧要关头,那些长老却各个像鹌鹑一般,任本座为所欲为?──自然是因为他们惧怕本座,唯恐败给本座后颜面尽失,才让你们这些小弟子来送死。」他嗤笑了声,又轻蔑地道:「堂堂第一仙门,连保护门下弟子都做不到,你们又有什么理由誓死维护?」
此话一出,九霄门众长老的脸色皆十分难看,却也无人吭声,仿佛侧面证实了他的话。
隳星不再多言,他俐落地跃过了高台护栏,信步走至狼狈的莫违身前,却突然感到索然无味,于是他便停下脚步,让沾附着冯项鲜血的那柄剑自地面飞起,悬于莫违手边,才道:「本座不怕欺师灭祖的罪名,更何况你根本不配为人师。但本座懒得动手了,你若以此剑自废丹田后切腹谢罪,本座留你全尸,否则……本座会在你眼前,亲手毁了你最想救活的人。」
莫违原本一直垂首调息,仿佛全然不在乎正发生的一切,此刻却猛然擡起头来,锐利的狭长双目瞇起,阴沉地盯着隳星,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真伪。
隳星冷笑了声,接着道:「喔,是本座忘了,你若死在这里,那人就与死人无异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莫违忽然瞪大了眼,厉声道:「孽徒,你以为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骗过我?」
隳星道:「是不是真的,师尊很快就能知道了,便先到黄泉路上等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