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疯言语
狭隘简陋的窄房阴冷湿暗,日薄西山,暮色卷复,从天窗灌进来的只有冷风,再无微光。
祁明昀面色沉得几近滴水,衣摆乘浮的冷风如凛冽薄刃,推门进入,昏晃烛光洒入房内,将周遭照彻得一览无余。
地上血泊蜿蜒,她就那样垂头耷脑侧靠在门后,凌乱发丝遮盖脸庞,右手垂搭在膝头,腕上一道深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将身下的白衣浸染得殷红刺目。
他见过许多人的血,也早已习惯了那从躯体中流淌而出的鲜红,哪怕溅在他脸上,他也能不动声色,毫不在意地擦去。
可当属于她的血弥漫着浓重的腥气钻入他鼻中时,他步履震晃,心头慌乱大跳。
呼啸夜风如鬼魅残影,寒凉夜雨循风而来,叩开破败的天窗,一下一下撞得他心弦震荡,背脊僵冷。
他从没见过她流这么多血。
他俯下腰身抱起她轻如薄纸的身躯,她的肌肤冰冷得硌人皮肉,令他一腔沸腾的思绪结了三尺寒冰。
三更临近,疏雨拍窗,微光渺渺,庭下积水一圈,三两步履匆忙踏过,溅起纷扬水花。
点上熏香,烧起暖炭的房中灯影悠长,帐前一排凌乱的身影终于退了出去,被风吹到跃动摇曳的烛火也平复安然。
兰芙裹了一圈厚重纱布的手腕仍是冰冷透骨,祁明昀拢裹她的掌心,细细婆娑那条凸起的浅红疤痕,可任凭他如何轻缓揉搓,她僵硬的指尖仍麻木生寒。
婢女掀开帘子打了热水进来替她擦脸,冒着氤氲水汽的热巾正要贴上她额头时,却被祁明昀伸手夺来。
他未抬眼皮,冷冷勒令:“出去。”
婢女福了福身,匆忙退下。
急雨叩打窗台,似是惊落了窗沿的盆栽,清泠脆响乍开,转而又被淅沥嘈杂的雨声淹没。
他坐到她床沿,拨开落在她额角与脸颊的细碎柔发,她眼皮紧阖,嘴唇苍白,白皙的鼻尖沾上一点污渍,热巾擦过她双颊时,他恍然发觉,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这张脸,他早已熟悉到闭眼都能描摹,将眼前的脸与记忆中的脸重合,却再不见她灵动的双眸、红润的嘴角、微鼓的侧脸。
死气沉沉,毫无血色。
她躺在那里,血几乎要流尽,他又一次只差一点,就没能将她救回来。
她为何要寻死,他薄待她了吗?他从来都没真想过要她死。
他只是……只是想让她别走,想让她听话。
他以为将她关在那处,磨一磨她的性子,她便会害怕,会服软,会愿意留在他身旁。可她竟宁愿一死,也不愿再看他一眼,不愿对他软下一分心肠。
她从前分明很喜欢他,他骗她哄她,只消略微施舍点好言好语,她便像只容易满足的猫,又会扑到他身旁,摇尾撒娇。
这几年,为何就走到了如今这般以死相逼的地步。
她的眼尾湿漉微冷,还浸着未干的泪,他用指腹擦去,用热巾替她敷红肿的眼皮,白冷无色的肌肤终于被热气闷出一层薄红。
雨落了一夜,他便在床前守了一夜,这一夜他将她的双手揉搓得由刺骨僵冷转为淡淡温热。
她的呼吸依然轻缓,有时被雨声掩盖,几近听不到。他丝毫不敢阖一丝眼,他怕她醒不过来,又怕她醒来后,再寻死觅活,血会再次从她身上流出。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他守着这间房,不让一个人进来,直到窗纱潜入一丝微光,枝上雨露滴在水洼中,声响清润泠泠,云销雨霁,晨光熹微。
床前风影移动,光亮斑驳陆离,照得他衣袍上早已干涸凝固的殷红鲜艳入目。
鸟雀呼晴,檐下滴雨,朝阳驱逐黑暗。
日上三竿,影挂西墙,余晖代替暖阳。
兰芙忽觉耳畔过风,听到窗外风动竹叶的簌簌声响,清泠悦耳,格外好听,眼前依稀闪过一片竹影,地上放着几只玲珑竹叶花……
她睁开眼,又一次被轻柔回忆送回人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疑是世间最大的折磨与苦楚。
熟悉的帷帐映入眼帘,她枕着软枕的头浅浅拨动,空洞的眼眶中撞入他漆黑的眼。
仿佛是意料之中,她只要没死,便逃不过他。
这次,她细长的眼睫轻扫,黯淡无光的眼瞳缀着深不见底的暗芒。
她似乎累极,再也没有往日一对上他的眼便生出惊惧躲避之力,或许历尽水深火热,痛苦
折磨,身心便宛如无波古井,早已波澜不惊。
一滩死水,纵使抛下千钧巨石也震不起一丝微澜。
她平躺静望雪白帷帐,眼底又起恍惚,神思如琴弦寸断,只知无力沉喃:“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救我……”
“你很想死吗?”祁明昀搁下药碗,沉沉盯着她空洞的双眸。
兰芙的眼尾不断溢出温热泪珠,她浑身冷无知觉,唯有泪是热的,干瘪的嘴唇反复重复一句话:“杀了我罢,就当做……我报答你当年救我的恩情。恩怨了清,下辈子,我们一刀两断,再也不见……我不要认识你,不要认识你……”
祁明昀听清了她的话,横手将那碗药打翻,许是瓷片碎裂的刺耳声响扯得兰芙心神回圜,她瞳孔震缩,便见一张阴沉森冷的脸朝她压下。
“阿芙,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去死?”祁明昀被她反复求死激起愠火,冰冷彻骨的声色挤入她耳畔,“你若是死了,我怕你在下面孤单,即刻送你儿子下去陪你,让你们母子团聚,你说好不好?”
兰芙宛如被千万根银针扎透肺腑,细颈哽咽得犹能看见嶙峋软骨,崩溃大喊:“不,他是你儿子,你怎么……你怎么能……”
他怎么还是人,怎么还是人。
“我不在乎。”祁明昀话语轻飘,如掀开一张薄纸,轻巧弃如敝履。
他的唇触上她温软透白的耳垂,虎口抵上她冰冷的下颌,并不用力,却轻易将她的脸掰到自己眼前,不容她抗拒,“我只在乎你是死是活,我不会杀你,但你若是敢死,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他那寒光涌动的薄凉双眸深入兰芙眼底,宛如恶鬼摧折她的心神,痛苦与不甘往返推拉撕扯身心,将她整个人笼罩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