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大小杜番外(八)
第348章大小杜番外(八)
朱衣走了一个月,尸身也在海棠居躺了一个月,杜昭白每日和她同住同睡,像是终于意识到她不会再活过来,才肯将她下葬。朱衣之死,最痛苦的莫过于杜昭白,而最悔恨的莫过于回哥儿。
而没心没肺地胡吃海喝的旦哥儿,则被斥为“大不孝”,父子、兄弟之情一度非常紧张,吵得凶的时候,旦哥儿口不择言,张嘴怼了回去:“是,我不孝,大哥最孝顺了,娘到死也没听你喊她一句‘娘’,你说她会不会死不瞑目?”
回哥儿抿紧了嘴,满腔愤怒登时化作了深深的悔恨。
他一直耿耿于怀她当年的抛弃,不肯喊她娘,只疏离地称朱夫人,谢绝她为他看中的亲事。其实,其实他早就不怪她了。
只是喉咙里那一声“娘”,始终喊不出口。
就好像一旦喊了,就等于抛弃了悉心照顾他一年余的谢夫人。这样的他,跟昔日的朱衣又有什么区别?
回哥儿不想做抛夫弃子的朱衣那样的人,可他一直在做无情无义的事。
在指责二哥的同时,他又从何谈起“孝顺”二字呢?
谢虞也从庵中赶了回来,扶灵痛哭不止,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几次差点晕厥过去,不知内情的人还当她是死者的至亲,为这姐妹情深的画面感慨良久。
可最悲痛的杜昭白,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棺椁,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般。
无数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声“节哀”。
节哀?
这两个字,他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及得上今日的痛苦。
如果他当真节哀了,世上还会有人记得她么?
她一定不会希望自己被遗忘的吧。
人死后或许是有灵智的,杜昭白曾听山脚村子里的婆婆说起过,倘若思念一个人久了,会渐渐生成一种叫做执念的东西。
这种东西如同无形的线,会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天道不能违,人力不可抗。
昔日风华台初见,朱衣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神情大振,上前与他调笑,而他当夜就做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春梦,这兴许,兴许就是前世的执念所致吧。
杜昭白原本是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的,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信一回。
因为没了信仰,他便没了独自一人活下去的支撑点。
朱衣一走,带走了杜昭白的笑容。
他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
回哥儿和旦哥儿时常看到杜昭白发呆,跟他说话半天没反应。
要么是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要么抚着朱衣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钗钿发呆,要么就是对着桌边缺了一人的座位发呆。
这位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杜郎君,时常好几天不说一句话,目光眷恋地一一扫过他和朱衣曾经留下过印迹的物什,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
更多时候,他将朱衣留下的遗物鸾镜按在心口,长时间地处于昏睡之中。
关于这面鸾镜,杜昭白有次听朱衣嘴快说起,她曾用它为自己造过一个幻梦,梦里的他待她特别好,好到令人不想回归现实的生活。
但等他追问下去,朱衣又哈哈大笑说是逗他的,傻子才会当真。
杜昭白自然不乐意承认自己傻,所以便乖乖住了口。
事后,他偷偷翻阅记载上古巫人的典籍,和顺散人曾在传记《巫楚》里寥寥提过一笔,天下有异宝者八,分别为:窥前缘,三生镜;断后世,香笙壁;斩因果,青无月;循天道,弥皇珠;惑人心,水涵珠媚;生精魄,风华花;肉白骨,无尾联;容量之器,七合。
这八宝之一的三生镜,正有窥前缘、定来世的功效。
书中的插画,倒和朱衣的嫁妆鸾镜有几分相像。
杜昭白曾在杂书上见过许多奇闻异事,听说有一个叫做游仙枕的枕头,一梦千里山川河流,其原理大抵和三生镜大同小异吧。
朱衣走了以后,杜昭白收拾她的遗物,翻出了被她拿锦囊包好挂在身上的鸾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鸾镜小了很多。
他记得朱衣出嫁时,那镜子分明是有脸盘大小的,可如今,它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而且,而且它镜面上的裂纹,那道从中间笔直地裂开,经过无数能工巧匠也没能修复好的裂纹,居然神奇地消失了。
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杜昭白曾经数次想将它修复,借以向爱妻喻示“破镜重圆”,想了许多法子未果,没想到它竟然悄悄地自我修复了。
杜昭白若有所思地摸着这面乍看上去不太起眼的鸾镜,忽然就想起朱衣的那番话来。
倘若,倘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他,他是不是也能看到她?
他不知道如何使用鸾镜,又不方便将这面可能是异宝的镜子示人,只好照着古书上施展巫术的各类法子,又是占卜又是燃蓍草又是滴血的,结果还真成了。
他梦到了过去。
画面很破碎,朱衣的脸大体未变,只在装扮和神情、气度之间有所不同。
他看到她是村里的先知,预言不幸以便警示众人规避,但村子里的人害怕她的预言,将她视作妖邪,活生生烧死了。
他看到她是亡国公主,国破以后被敌国君主掳走,公主不堪羞辱,于新婚之夜和敌国君主共饮下一杯毒酒,同归于尽。
他看到她是一代才女,自幼体弱多病,唯一的爱好便是作画,临终之前,她怔怔望着那画中人,喃喃嘀咕:“莫非当真没有此人么?”
——那画中之人,赫然是和他一般无二的模样!
杜昭白心头巨震,从梦里惊醒,仿若重回当初风华台初见,红衣绯裙的女子在荼白风华花中顾盼,偶一转目望见了他,那眼底极快地闪过震惊、惊喜、激动,而后变作一个饱含喜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