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无须之祸
第324章无须之祸
市井间的流言蜚语，在杜昭白的极力压制下，消停了一段时间。但也仅仅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自从入夏以来，长江泛滥，紧随其后的是旱灾的到来。
临安每年都会有旱涝之灾，这次的旱灾影响极小，甚至不及几个月前杜昭白打着救济的名义捐粮的那次旱灾严重，因此官家压根没放在心上，只随便派了两名使臣去赈灾。
谁能想到，短短半个月来，水、旱灾害交替发生，有道是“旱极而蝗”，竟然又引起了大面积的蝗灾。
蝗虫从临安府往东，波及到了距离最近的绍兴府，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碾压田野，致使大宋两个粮食产量最高的州府被黑压压的蝗虫攻陷，百姓苦不堪言。
民以食为天，倘若粮食被蝗虫吃空了，民不聊生，百姓们就会聚众闹事，烧杀抢掠，甚至揭竿而起，谋朝篡位。
当年太祖皇帝便是如此发家的。
官家赵构自然对此十分重视，一连点了十位擅赈蝗灾的大小官员奔赴重灾区，组织村民灭蝗虫，并行赈灾之事。
蝗虫往往成群结队而来，以遮天蔽日之势攻陷田地，时人惧之畏之，称为“蝗神”，更有“蝗虫飞入海，化为鱼虾”的说法，传得神乎其神。
恐惧源自于不够了解，所以才有了发散的余地，人对于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心存畏惧的。
一提到蝗神压境，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天子无德。
数名三品以上的官员连夜上书，请求官家召天下巫觋和道士主持祭祀，天子沐浴更衣斋戒谢罪，以德治妖。还有几个贴心地附上了当世有名的巫觋名录。
赵构看了折子以后龙颜大怒，问左右：“众卿认为是朕无德才引来蝗灾的，朕身上是有多大的味道，才能把蝗虫招来？倘若朕斋戒也不能驱逐蝗虫，这些忧国忧民的好官下一步就会逼朕自尽谢罪吧？”
当年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黄袍加身，为了拉拢民心以示亲近仁厚而自称“我”，常言“官家”，谓“百官之主”，取“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之意，此后子孙后人登基后也都谦虚地对外称“我”、“吾”、“官家”，只有在非常正式严肃的场合才会自称“朕”。
如今，赵构一连说了四个“朕”，其盛怒不言而喻。
左右皆垂首跪拜，喏喏不敢言。
第二日上朝，赵构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抓起内臣呈上的蝗虫，道：“尔食吾百姓五谷，如食吾之肺腑。今日，吾当为子民讨回公道！”
百官们还没反应过来，但见天子嘴一张，将活蹦乱跳的蝗虫丢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
满堂鸦雀无声。
吃罢，赵构笑言：“生吃稍显腥臭，若以火烤之、以油炸之，想必十分美味。”
这时候，百官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拜倒在地，连连乞求圣上保重龙体。
经过这一出效仿前朝唐玄宗的把戏，朝中怂恿天子谢罪的声音弱了下去。但赵构郁积于心，不能发泄，暗暗追查下去，竟查到许多高官府里养的道士、巫觋，赫然是名录上的那一帮人。
赵构想当然地认为，定是妖巫妖道为博出名而煽动群臣闹事，便以“妖言惑众”的罪名让人抓捕名录上的道士、巫觋惩治。
很不幸，因为近日来的传言，朱衣是折子里出现得最多的名字。
这无须之祸，她背得实在倒霉。
皇帝的亲兵来去如风，杜昭白刚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的策略，张保义郎便奉圣命闯入了安济坊，将朱衣给绑走了。
张保义郎一向看这嚣张狂妄的小娘子不顺眼，抓人时抓得干巴利落，抓到人以后还冷嘲热讽幸灾乐祸，可没想到丢进牢里走了个过场，连审都没审，上头就下令将人处死。
一接到处死的命令，张保义郎就笑不出来了。
他人虽然混了点儿，醉酒揍人的事情没少干，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但这二话没说就把人捉住弄死，也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了。
张保义郎往上递了几回话，想打探一下小娘子究竟犯了什么事，可有回旋的余地。他只是个九品武官，负责跑腿得罪人的活计，自然打探不出来。万般无奈之下，他赶紧通知了杜昭白想办法救人。
天子一怒，哪怕赵构的本意是“略施惩治”，擅长察言观色的亲兵们也会往死里惩治，为天子出一口恶气。
由于天子没放话说不准弄死，这等小事也传不到天子耳朵里，亲兵们自然是想怎么来怎么来，欺上瞒下的功夫练得熟门熟路。
就这样，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朱衣被推到了菜市口。
从被抓捕到被架上火刑架，统共不到半天时间。
这一招实在太过令人措手不及，时间不够充足，杜昭白没来得及把救人的事宜安排好，也只能匆匆赶赴刑场。
菜市口的刑场上，一个木架高高架起，木架上绑着人，木架下面堆满了柴禾，很经典的烧死作恶巫觋的桥段。
朱衣身上缠了好几条粗麻绳，手脚腰腹全部被绑得死死的，更显得胸大腰细。
围观的群众一看，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这人长得怪俊俏的，犯了什么事儿啊？”
“你瞧瞧她那妖媚的浪蹄子样，能犯什么事？”
“唉，这腰，这胸，这脸蛋……真是可惜呀！我家里十二房姬妾，没一个比得上的，可惜是个死囚啊。”
“三丫，看见没有，这就是不守妇道的下场，把眼睛睁大看清楚了，记住长大以后别跟这种人学。”
朱衣起先还挺冷静，她又不是没死过，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
死有什么好怕的？
她只怕生不如死。
如今脑门上插着一根桂枝，等待她的不过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腐烂生蛆而无能为力的生不如死。倘若有人能把她彻底弄死，她求之不得。
听到后来，朱衣脸上浮现出讥诮之色。
又是这样。
出身、样貌、天赋，是人最无法选择的几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