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新客无不死
第281章新客无不死体贴周到的白芍端着柴胡粥在廊下等了等，见两位小郎君已经睡下了，只得重新将粥热回锅里，轻声询问朱衣可要将为她和青杏准备的羹饭盛上桌。
朱衣一天没进食，肚子里空空荡荡的，一想到两个儿子都染上了时疫，依然没有胃口吃东西，但架不住空着肚子的青杏拉扯，只能强迫自己扒拉两口饭，以免扫了青杏用饭的兴致。
这傻丫头担心她受伤特地绕半座城来作陪，她没道理因为自己的家事而怠慢客人，让客人跟着自己饿肚子。
朱衣刚从耳房走出来，自然是要梳洗一番，熏上防治瘟疫的香料和药烟的。
待她收拾妥当了，陪青杏去了小厨房外的桃花院子小坐。
青杏见朱衣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难受得紧，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哄着姐姐多吃两口饭，替姐姐排解排解心头的烦忧。
朱衣强颜欢笑，重重心事压在胸口，吃到嘴里的饭菜寡淡无味，胃里甚至隐隐泛着酸水，她能够维持咀嚼和吞咽的动作，只是不希望让他人担心罢了。
这一顿饭用得寂寂无声，青杏帮着白芍收拾好残羹，拉着朱衣的手，担忧地道：“姐姐你放心，我明日就去太医局问提举大人，他博闻广识，还曾经六次随军防疫治瘟，肯定知道治病的方子。”
朱衣并不信真有什么治疗疟疾的方子，至少迄今为止没有出现疗效好的药方。
疟疾为百疾之王，人们传唱患上疟疾“新客无不死”“老客魂也落”，“三月、四月迳之必死”，可见其酷虐性。
唐朝天宝年间，利济将军李宓率七万大军攻打南诏国，原本是一场十拿九稳的战事，没想到将士们染上了疟疾，军医对此束手无策，十有八九皆亡，大军不战而败，李宓被活捉，全军覆没。后来，大唐又派去了十余万大军继续攻伐，依旧重蹈覆辙。
医书上关于治疟的药方数百，可真正管用的不过那么几个，而几个方子里也只能从一百人里救活三两人罢了。
她的回哥儿究竟是那九十七八个人，还是那三两个人，真的不好说。
心里头虽然不抱希望，但到底是微薄寂夜中的一星光芒，朱衣郑重地对青杏道了谢，央她说动世代医官的王家，问问可有什么治疟的名医引荐引荐。
杜昭白跟王家交好，这条路子他肯定早就走过了，朱衣说这句话只是想给青杏一根橄榄枝，让她帮上一点小忙，免得她总是在内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果然，青杏得了嘱咐，精神一振，掰着手指头数起了她在太医局新结识的好友，每一个听上去都大有来头，她决定明天去太医局问个遍，总能问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朱衣叮嘱道：“千万别把我家有人得疟疾的事情宣扬出去，不然官兵要派人来抓人关进安济坊隔开了。”
青杏自是满口答应，拍着平平的胸脯，再三保证自己绝对守口如瓶。
气氛稍稍活络了些许，朱衣转了个话题，问道：“太医局里，是不是就你一名女子进学？”
“是啊。”
青杏有点小骄傲小自豪，将身板挺得更直了。
朱衣好奇地问：“那有没有人欺负你、歧视你？”
“啊？”青杏困扰地挠挠脸。“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歧视我？”
“这个问题要怎么说呢？越是名门贵族，就越是看不惯女儿家抛头露面的。”
“太医局里没多少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全跑国子监念书去了，哪里会有人行医啊？不过，也有少数几个少年人，不为良相，愿为良医，立志要悬壶济世百世流芳呢。”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青杏叽叽喳喳地嚷了起来，冷清的小院里渐渐染上一缕缕生气。
“咱们大宋国跟唐朝以前‘朝野士庶咸耻医术之名’‘以医为贱业’的形势可大不一样啦，众人都认为医学‘三坟之余，帝王之高致，圣贤之能事，唐尧之授四时，虞舜之齐七政，神禹修六府以兴帝功，文王推六子以叙卦气，伊尹调五味以致君，箕子陈五行以佐世，其致一也’，是仁心仁术呢。”
“医药利润丰厚，当然要抬一抬地位啦。”朱衣乐得拆一回台，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原因所在。“太医局熟药所一年可收息钱二万五千余缗，私药铺只要研制出一个好点的药方就能发家致富。亲属病急求医，哪怕是以千缗酬千缗汤也可。利润高，税钱重，朝廷不捧医者捧谁啊？”
青杏挠了挠头，不服气地欲要辩驳回去，突然想起了她师父唠过的国子监和太医局之争，当时她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眼下被朱衣一拆台，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也是哦，医业是为‘中九流’，难怪那些监生会瞧不起太学生。”
几百几千年“咸耻医术之名”的潜移默化下，将来官运亨达的儒生们，能瞧得起太医局里的学子才叫稀罕呢。
如此一想，她顿时对那几位放弃了家中官脉，信誓旦旦“不为良相，愿为良医”的同窗肃然起敬！
朱衣难得拆青杏一回台，雾蒙蒙的心情顿时大好，二人说笑了几句，她看了看天色，将青杏送回了偏房歇息，自己也重新梳洗完毕，吹灯睡下。
廊下的白芍候了片刻，见屋里杳无声息，确定不需要她服侍了，这才回了前院的小门房。
一炷香工夫之后，原本应当歇下的朱衣悄悄爬了起来，将院中一侧锁死的角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掩上门扉，绕到大门前环顾了一圈，终于在门前那棵大槐树下站定，轻轻叩了叩树皮剥落的树干。
“杜甲？”
她低唤了一声。
夜风呼啸，树叶簌簌作响，回应她的唯有一支由风、叶、虫、鸟合唱的小夜曲。
“杜甲？”她望着黑漆漆的树冠，又喊了一声，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劳烦你马上走一趟吕府，替我带句话给你家主子。”
这一回，槐树上响起了一道冷漠的女音：“夫人请说。”
“小心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