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八瓣海棠
第232章八瓣海棠
几副大承气汤灌下肚子,中了七日风的病人情况有所好转。当夜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夜后,次晨神志清醒,苦笑面容消失,两目已能启闭,张口活动自然,尚有余热未清。
三位老大夫轮流替他把脉,诊出两脉虚软带数,舌红无苔,气短息微,口干欲饮,气阴俱伤,**耗损,便开了银柴胡、川石解、生地、麦冬、首乌、白薇、青篙、甘中黄等养阴清热、生津复液的药材,吩咐丁香去灶前煎煮,送病人服下。
这几天医馆里的大夫没怎么休息,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扛不住,白日看诊时偶尔会出现神思恍惚的情况。
朱衣瞧在眼里,索性排了当值表,三人每人一天轮流来馆里直日,另排了一个灵活的直宿表,有碰到夜间求诊的,便由直宿表上排的人出面应付。
当然,由于三位老大夫各有所长,所以遇到棘手的病人,也会托丁香去请休沐的大夫前来接手病人。
朱衣待雇工宽厚,准许大夫们在休沐时走访富贵之家替人看诊,诊金至少有一半是进了大夫私囊的,回心馆也就赚个买进卖出的药材差价。
临安城中人丁百万,大小药铺有一百来家,——而且还是没把寺庙、道观和行脚大夫算进去的,竞争自然十分激烈。
相比药铺街清河坊上整整一条街的知名药铺,区区一个新办的没后台没名医的回心馆,连对手的脚趾头都摸不到,也只能仗着地理位置的便利,替左右百姓看看头痛脑热跌打小伤罢了。
不过,对于恶名远扬的回魂馆而言,回心馆就是再不好,也活生生从它嘴里抢走了大半的主顾。
朱衣每回听账房陈皮倒豆子似的念完医馆盈余,头痛胸闷之际,就会忍不住特意到斜对面的回魂馆溜达一圈,瞧一眼门可罗雀的药铺,冲掌柜李贵娇俏一笑,心头才会生出“世间如此美好”的念头。
她本来是想气气对手,激着李贵把回魂馆根本没几两肉的大权交还给她,哪知这件事落在旁人眼里就变了味儿,不出几天,一条名为“回心馆东家痴恋回魂馆掌柜”的小道消息迅速传遍了清平坊和东巷坊。
朱衣沐浴在众人暧昧的目光下,只觉得牙疼得厉害。
偏偏这时候,世子爷好像真被她的质问惹毛了,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很少回赵府,也不来回心馆了。
若不是郑辛每日风雨无阻地跟着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将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得无微不至,朱衣还当世子爷是铁了心不要她了。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谢虞带孩儿们上医馆串门时,朱衣不必揪心孩子们时常跟世子爷碰上,瞧出了两个大人之间的端倪,对她这个当娘的生出些不好的念头。
说到谢虞,饶是朱衣对这位小妾心有芥蒂,依然得谢她隔三岔五地带几名京城贵妇登门,让她得以捞上一笔丰厚的钱财。
谢虞是大宋江浙一带家喻户晓的才女,最令朱衣神奇的是,还是当朝少有的毫不避讳地跟郎君混席对饮的大家闺秀。
要说大宋虽然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很常见,就是高官府上的妻妾、女儿,也时常坐轿逛街、游玩,可敢像谢虞这般大胆的,屈指可数。
在时人的眼里,好人家的女儿做出和郎君同桌共饮这样的事,非常地辱没身份,非伎子伶人不得为。
可偏偏谢虞就敢做。
她不仅敢做,还能凭借着个人独特的魅力,让每一个和她相交的人都如沐春风,对她赞不绝口。
久而久之,所谓男女同席等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被众人抛诸脑后了。
除了多年前太尉之子坚决以此事攻击谢虞拒不接受联姻外,几乎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她的闪光点。
知书达理,多才多艺,温柔娴雅,体贴入微,聪慧而不自负,柔弱而不怯懦。
在深受唐朝风气影响,高门多悍妇的大环境下,如此贤妻就像淤泥中的一股清流。郎君们纷纷长吁短叹杜昭白娇妻美妾令人眼红,恨不得将她的一举一动刻下来作为榜样,好教自家妻妾潜心学习。
当然,朱衣是不太看得惯谢虞这装模作样的样子的。
她比谁都清楚,谢虞和杜昭白一个德行,皮子上佳,可内里却腐坏了。
不过,鉴于以后还得仰仗谢虞替自己养儿子,朱衣尽管再不喜欢谢虞,还是得虚情假意地应酬她。
谢虞往医馆跑得很勤,每天至少要来一趟,多的时候甚至跑了四五躺,要么就是送鞋履、绣帕等贴身小物,要么就是送稀罕的糕点、果子。
如果哪天朱衣在回心馆里没见着她,反而会觉得不适应。
朱衣觉得谢虞有点怪怪的,和藐姑射山上所见的清冷仙子完全不是一个脾性,心头警钟大作,可又抓不着她的错处,只能按兵不动,想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一日,朱衣打城北而来,照旧去铺子里巡视一圈。
才走到清平坊,就看到回心馆门前的小巷子里静静停着一辆马车。
朱衣随意地扫了一眼。
车身是珍贵的沉香木,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低调地刻着一朵八瓣海棠,一看就是藐姑射山杜府的马车。
谢虞偶尔会乘坐类似的马车过来,因此朱衣见怪不怪,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踏进了堂中。
时辰还早,铺子里有寥寥三四人在排队抓药。
今日直日的是阎大夫,坐堂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许是有事来晚了,或者去恭房了。
“朱大夫。”
丁香称好了手上的一包药,讷讷地喊了一声。
朱衣略一点头,见她正忙着,便没有闲聊的意思,随意地跨入院子里,正好看到阎大夫满脸喜色地冲着一人连连作揖。
“没想到有生之年真能修复师父的手书,多谢杜郎君慷慨相赠。”
他的对面,一名面容秀美文雅的年轻郎君正一左一右牵着两个模样一样的小孩,浅淡地微笑,嗓音冷淡而疏离。
“阎大夫客套了。”
似有疾风在朱衣心尖极快地拂过,她分不出究竟是疼痛,还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