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虚实一念间
第211章虚实一念间
而闺阁中无故陷入昏迷的朱衣,再一次梦回巫都。累累蔓蔓的刺槐树下,十四岁的朱衣偷了半日闲暇,寻了一处清静之地。
待她自午后小憩中昏沉转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串串垂下来的刺槐花,花枝纤细柔长,花串莹白可爱,冬日和煦的阳光透过花树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圆斑,晒得人浑身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若是外人在初冬见着了本该在春夏之交盛放的刺槐花,还真不知作何感想。
但巫都和世俗之地不太一样,从不乏琼花瑶草,有的朝开夕落,有的常年不谢,有的则四时错落,有的今日开了梅花,一夜间又变作了桃花。
朱衣见怪不怪,眼皮一耷,想再睡上一会,冷不防耳边传来足踏落叶的动静。
这声响动非常的细微,只响了一瞬,又被主人刻意放轻,几近于无。
若不是朱衣初来巫都,难免警觉,只怕也会被轻易地瞒过去。
她迅速睁开眼,整个人弹跳而起,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更是紧张到手足不知往哪里放了。
“大大大师兄?”
来人是个比她长不了几岁的少年郎,眉眼异常清俊好看,身姿出尘,模样带着些稚嫩,虽然未彻底长开,却是巫都女郎人人欲与之春宵一度的郎君之首。
朱衣无聊时曾窥探诸师侄勤加修炼,亲耳听到不下一千人种蛊下咒的咒语和大师兄相关。
什么“意增一钧之身重,换大师伯顾盼一笑”、“鄙人甘愿折寿十年,只求可一尝大师伯朱唇”、“此生若得大师伯初贞,某死而无憾”等等,越说越离谱,其中还有泰半是郎君,每每听得朱衣一个忍俊不禁,好几次险些被人发现。
当然,直至朱衣身死藐姑射山,大师兄的清白还在。
在巫都,能打过大师兄的只有他的师父大祭司。
而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接近他的,就只有朱衣了。
大祭司对男色没什么兴趣,朱衣则一直秉承着“大师兄不可亵玩”的念头,仅限于拥抱和拉小手,别的压根没敢想。
此时,捉到小师妹偷懒懈怠的现行,大师兄的俊脸板得生硬,神态严肃到了极点。
“功课做好了?”
少女朱衣立即跐溜一下端正了站姿,恭恭敬敬地一揖:“回大师兄,七七八八了。”
她一贯在他面前肆意惯了,毫无尊卑之分,此时正儿八经的行礼作答,反而是大有问题。
大师兄何尝不了解她?
登时脸色更加冷然,沉声道:“既然如此,巫檀,你便使出你所参悟到的巫术罢!”
朱衣面色一苦。
她哪里参悟出了高深的巫术?
就连中等巫术,也不过初初窥到了皮毛。
然大师兄动了怒,她又不敢和往常一般插科打诨,只得硬着头皮,从最基本的入门术“火树银花术”开始施展。
火树银花术是巫术里唯一一个不需要借用毛发、皮肉、血液等媒介的巫术。每一个人拜入巫族后,学的第一个巫术便是它。
朱衣虽然对较为高深的巫术缺乏天赋,但还颇精通此类初等巫术,时常忍不住在新弟子跟前卖弄,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单单一种巫术就练习了八年,能不精通么?
伴随着她的吟喝之声,刺槐树上初冬堆雪的枝头响起了轻微的花朵绽放之声,无数朵朱红的刺梅花争先恐后地挂了满枝,甚至连刺槐树笔直的躯干也变成了铁灰色的虬枝,像是用斧头削去了圆滑的一面,展现出了坚硬的棱角和尖硬的针刺,清香沁人心鼻。
火树银花术虽是入门术,却有千万种变幻之道。
最低等的,自然是欺骗人的眼睛。
中等的,为欺骗人的眼睛和鼻子。
最上等的,则是欺骗人的本心。
欺骗人的本心,说起来笼统,却是一道非常了不得的巫术。
就跟婴孩本能地亲近生身父母、刚孵化的小鸟认见到的第一个人做母亲一样,所谓欺心之术,便是叫人毫无防备地把整颗心交出去,全任你揉捏搓玩,依然傻乎乎地信赖你。
朱衣有时候会想,如果有野心的人参悟了上等巫术,拿去糊弄周天子或者某国诸侯,岂不要把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幸好她师父大祭司对天下毫无野心,一心沉迷于修习进阶。
眼下,朱衣施展出的火树银花显然到了第二个阶段,骗了人的眼睛和鼻子。
闻到刺梅花的香味,她略有些自得地瞅了一眼自家大师兄,却忽然记起大师兄入门不到半年就参悟了中等巫术。这么一想,她花了足足八年才堪堪参透,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神情不由得沮丧起来。
女子多偏爱梅兰竹菊莲,朱衣变出的花虽也沾了一个“梅”字,却偏偏是最难令人亲近的那一种。
刺梅,又名铁海棠,全株有毒,尖刺内的乳白色汁液毒性很强,误食会引起呕吐、腹泻和咽喉水肿。
少年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从哪抱了一只陶土坛子走了过来,小心地摘下娇嫩的刺梅花瓣,细细铺在陶坛子底层。
“大师兄,你在干嘛?”
朱衣是个好动的性子,见大师兄收敛了怒容,胆子也大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挂满了刺梅花的次槐树下,好奇地仰头看着大师兄的举动。
大师兄近乎完美的侧颜,被初冬淡金色的暖阳覆上了一层温柔浅淡的光霞。
“酿酒。”
他漂亮得过分的手指拈起一瓣瓣鲜红欲滴的刺梅花,声音回复了一贯的冷淡疏离,清贵得就像自九天而来的神明。
朱衣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