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戳脊梁骨
第190章戳脊梁骨
施药,对于家底丰厚的大药铺来说,不过是从嘴巴里匀一勺粥饭出来。可对于一个新开的小药铺而言,却是个无底洞。
赵隰显然不太赞同这个做法。
“你可知临安城有多少老弱?光在绍兴二十六岁间,城中每年用于收养和救济孤寡老人的开支,就达钱米十余万之多。”
只论接济老人的钱米,数额都这么惊人了,遑论再加上小儿和饥民?
如果名声不显也就罢了,不过是费些银钱的事,哪怕朱衣承担不起债务,总还有他的世子身份在那顶着,回头问管事要个千百斤金子不成问题。
若是名声传扬了出去,外地流民纷纷涌入城中求诊,或者明明并非老弱却舍不得花钱的刁钻之徒前来闹事,又或者眼红的同行借机动手脚为难回心馆呢?
凡人私心之卑劣,哪里是朱衣一个孤女承受得起的?
“万物相生相克,世上有富贾之家,必然就会有潦倒之人。以你一人之力,何能诊尽天下老弱?”
“可是大师兄,我并没有诊尽天下人的高尚德操呀。”朱衣诚实地吐露了心声。“我有这个念头,单纯是为了扬名,多赚些药钱。”
当然,还是有点私心的。
她希望后世提起回哥儿和旦哥儿的生母,不再是风华台私会情郎的朱衣夫人,而是回心馆、回魂馆妙手仁心的朱大夫。
这是她唯一能为两个儿子做的事情了。
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儿,若说没有半点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她终究做不到如世间多数的女子一般,哪怕被夫婿伤透了心,碾碎了所有的希冀,仍然不得不含泪困居于一方宅院,跟年轻貌美的侍妾争夺一颗四分五裂的心,只为了给孩子搏一个前程。
说到底,她就是自私。
孩儿们再重要,也没法撼动她心中自己的份量。
温柔体贴的夫君,乖巧孝顺的孩儿,这些在寻常妇人眼中视为天地般崇高的存在、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对朱衣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彩头。
人活一世,是为自己而活,而非为他人所累。
所以,意识到孩儿们认谢虞做娘亲对他们更有利之后,朱衣心中即便再不舍,离开的时候依然干脆利落,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以后,回哥儿和旦哥儿不愿意认她也罢,根本不知道她是自个的生母也罢,她都希望将来世人念在朱大夫曾经行善积德的份上,看待他们的目光友善一些,宽仁一些。
日后杜府再添续弦或姬妾生下的孩子,二人上有小产伤了底子的谢虞护着,下有朱衣的回心馆和回魂馆作保,也能挺直了小身板在杜府立足。
等他们再长个十来岁,跟交好的世家贵女定亲,聘礼下得丰厚点儿,给足面子里子,小夫妻之间相处也许能更为融洽。
若是他们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看上了哪家小门小户的闺女执意求娶,哪怕杜昭白再如何反对,二人有了媳妇本在,和父亲抗争的底气也能更足。
只一个闪念间,朱衣脑子里便乱七八糟地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扬名?”赵隰何其敏锐,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不愿意嫁给我,是担心被人戳脊梁骨?不,你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他眼睛微微眯起,暗藏着幽幽的流光。
“你介意的是,小回儿和小旦儿会听到流言蜚语。”
朱衣忽然有些好笑。
介意吗?
肯定是介意的。
谁都不会希望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自诩是个洒脱至极的人,当得上魏晋之风。可生下孩儿,就有了牵绊,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自知时日无多,筹谋来筹谋去,说到底是为了一对双生子的未来做打算罢了。
前世在朱家村时,邻家病重的大黄狗突然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老人们说,它多半是怕主人伤心,特地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等死。
朱衣觉得,她跟一条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
不可否认,她义无反顾地离开藐姑射山,除了想挣脱束缚看看大好河山之外,也是存了这份心思在的。
用巫术炼成的活死人,能活多久呢?
朱衣不知道。
镇魂钉,本来就是巫都为了惩治罪大恶极的族人而设的,从未有过谁会反其道而行之,将它作为求生的手段。
有一年朱衣犯了错,被大祭司罚着去地牢里巡视,杀鸡儆她这只猴子,曾经亲眼见过受镇魂之苦的族人不生不死神魂不灭的凄惨模样,皮肉全部烂成了一块块,脏腑七零八碎地散发出腥臭味,爬满了蛆虫,可偏偏神智还是清醒的。
会痛,会哭,会叫,会饿,会困。
可任人怎么折磨,他们就是死不透。
那一幕给朱衣带来的震撼太大,她实在怕极了。
怕死。
怕生不如死。
更怕别人看到她的可怖模样,会对她心生恐惧和厌恶,抹去早年一切美好。
朱衣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手指还没触碰到百会穴上微微凸起的桂枝,就被世子爷捏住了。
“别碰。”
大抵是为她眼底的悲戚所触动,世子爷眼角微微上挑,眼尾小小的泪痣竟似泫然欲泣,说不出的悲凉和孤寂。
他温软的唇瓣轻轻吻上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