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专注吃草一千年
第47章专注吃草一千年
藐姑射山杜府内套了几个小院,西边又另置了别院三百,每一座俱以花命名。比如甘棠居的海棠(相思草),菡萏苑的菡萏(荷花),无忧小筑的忘忧草(萱草,在朱衣夫人病重后被穷困的婢女们挖掉卖了作药钱了),黄华园的黄华(菊花)……
彼岸殿,顾名思义,栽满了红艳艳的彼岸花。
朱衣身着石榴裙,穿行在彼岸殿的抄手游廊间,裙摆拂过倒针形的花瓣须儿和伞状翻卷的花茎,红裙配红花,分外的妖冶艳丽。
彼岸殿富贵奢靡,比古老朴拙的杜府规制高一些,是专程修来招待皇亲国戚的别院,朱门黑柱,檐牙高啄。肃穆的黑色门柱上镶嵌着以金玉雕琢而成的图案,令人眼花缭乱,就连最不起眼的支撑窗子的机关也是镀了真金的。按理来说,这座别院应该是明亮而堂皇的。
不知是殿广梁高的缘故,还是规格布局的缘故,朱衣穿行于这座大殿中,满目冶丽至极的彼岸花,只觉阴冷扑面,黑沉森然,犹如行走在黄泉路。
而“恭候多时”的赵隰,正跪坐于黄泉路的尽头,背靠金柱,周身红花环绕,若有若无的东斜日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他微垂的睫羽上镀上一层金芒。
明明是温暖的色彩,在此情此景之下,却衬得他满身煞气,宛若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朱衣为这煞气所凛,不禁放轻了脚步。
甫一放轻,远处柱下的郡王世子倒似有所感,眼睑一动,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径自向她投来,待看清她后,眼中便浮起了丝丝缕缕的笑意,眼下一颗殷红泪痣更显娇艳。如初春冰融,寒九梅放。
黑衣黑发,红花红痣。
真真美如画。
饶是见惯了美男子的朱衣也为之心头一摄,几乎忘了呼吸。
看到赵隰冲她招了招手,她才猛然回神,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坐。”
赵隰身前摆着一方矮案,案上搁了一只黑茶壶和两个黑瓷盏,盏底有绛色刺梅蜿蜒而上,一直延伸至盏口。
他熟稔地吐出一个字,而后手腕翻转,为她倒了一杯茶。
朱衣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杌子,只得双膝点地跪坐下来,将重心依靠在脚后跟上。
在她那个年代,杌子椅凳几乎是看不到的,众人习惯席地跪坐,若有人一屁股坐上什么东西,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朱衣懒惰成性,还魂后发现大家都用屁股蹲落座,省心又省力,自然乐得效仿。
久没跪坐,她倒有些不适应了,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调整了下坐姿,这才端起赵隰推过来的茶盏,下意识地嗅了嗅。
浅红色的茶水躺在黑色茶盏里,随着她的动作而荡出了一个个涟漪。
浓郁而纯正的清香。
“咦?”她吃了一惊,低呼出声,“越红茶!”
在她来自的年代,吃茶者甚少,茶叶多是用来祭祀或作食物之用的。而朱衣,就是那“甚少”中的一员。
她开始吃茶还是起源于一桩阴差阳错的趣事。
听闻个人天赋不同,专长也就不同。朱衣这个人,学东西非常快,入巫族不到一年,就学会了全部记载在册的低级巫术、医术,惊动了神出鬼没的大祭司,亲自开口收她做了第九个徒弟,准备悉心教养。
可很快,众人就发现,朱衣学东西快,也仅仅停留在入门快。
三年过后,比她晚入门的师弟们已经学会中级巫术了,而她还界于初级和中级的过渡期,和明明看起来很简单但就是施展不出来的中级巫术较着劲。巫族长老教授的课业,她每一门都只堪堪入门,难以更进一步。
这样意想不到的结果,给了满怀热忱的大祭司一个致命的打击。他彻底放弃了这名弟子。
朱衣原本以为,她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一辈子做个厚着脸皮赖在巫都混吃混喝的废物。谁想,她那个毫无往来的大师兄,却亲自教导起了她的巫术。
大师兄严苛而孤僻,每每派的课业没能完成,就会罚她不准吃饭。那几年她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得很,一顿可以吃三碗黑黍饭,而族中规定一顿只供给两碗,一天两顿,朱衣时常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这再被大师兄一克扣口粮,那就等于要了她的命根子啊!
出于无奈,朱衣在闲暇时钻到山里摘野果吃。野果吃完了,就仗着她的医学功底,开始吃草。得亏她基础功扎实,没有把毒草错记成良药。也亏得她学不来以身试药的大无畏,没有步上断肠神农的后尘。
等草吃完,就只能吃土了……
朱衣不无忧郁地想。
草吃多了,渐渐也吃出了些名堂。
哪里的草更松软清香,哪些草适合加餐,什么草和进面里做成糕点更好吃,朱衣几乎倒背如流。
而越红茶,就是她觉得适合加餐的草。用滚水一煮,就着蜀椒熬成的油汤可以下好几碗黑黍饭。有次她突发奇想,不知少放点越红,每日多煮几道水,能不能更懒地填饱肚子?她说风就是雨,立即煮了一锅水搁在铜壶里,饿了直接热一热吃下肚。
后来被大师兄撞见了,道古籍里记载过这种吃法叫做“吃茶”,朱衣才知晓自己无意中赶了一回时兴,以茶做饭。
估计是心疼她一个瘦巴巴的姑子吃草维生,从此以后,大师兄再也没克扣过她的吃食,反而时不时捣鼓一下小厨房祭她的五脏府,几年下来,把她养得脸蛋圆润身材标致,这就是闲话了。
想她初还魂时,青杏求她莫去招惹杜主子,她还笑嘻嘻地立誓说,她若觊觎杜主子,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就罚她此生再也喝不到大师兄做的梅浆。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可问题是,她还没怎么觊觎他呢!
明明是他把她当成了亡妻,时不时欺负一下的。
在郡王世子这儿乍见越红茶,朱衣恍神的时间久了些,一时发笑,一时又叹息。
赵隰也不急不恼,静静地啜了一口茶水,漂亮得让人嫉妒的眼珠子始终轻飘飘地围着她打转儿。
等朱衣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清醒过来,面对陌生的郡王世子,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回忆了一番往昔,却把一路上打的腹稿给忘了,只得借着吃茶的档口赶紧措了一下言辞。
“世子爷。”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索性开门见山地挑明了来意,“前两日在黄华园的湖中岛,世子爷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赵隰重复着她的话。
再正经不过的话到了他口中,尾音轻柔一勾,便能勾出几分缱绻的意味,让人听了心跳骤快,面上发烫。
朱衣咳了一声,竭力掩饰自己莫名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