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觊觎第四十八
云冲和拱手立于人前,眼高稍挑,是愠怒的征兆,但他款款不失风度:“诸位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薛容与广袖宽袍,振袖说道:“明日便是除夕,众道友都想过个好年,便也不同真人绕弯子。今日前来,便是向真人讨个说法。这飞升一事,究竟为何弃置?”
云冲和挑起眉梢:“我以为,飞升与否乃是由我不由天,更由不得诸位。”
薛容与拍案而起:“真人不可如此说。真人飞升更关系到仙门千年荣辱。”
“灵泽君说的也是。故我也令小徒给各位传讯,有过交代。各位又何必特地来访蓬莱。”云冲和冷言道。
“真人要是说承不下十道天雷,我等便认了。但据说真人是不愿杀生证道,还与弟子有染,为一己私情放弃飞升的契机,此事绝不可为!”一个身穿墨蓝色海纹劲装的沈氏人如此喝道。
沈氏二子皆拜在蓬莱门下,为了避嫌,沈氏家主倒没亲至,只派了个旁支的无名之辈来。
云冲和用冷淡的浅色眸子盯着这个沈家人,他想知道,沈家究竟知不知道这风暴中心是沈魄,倘若不知,如何收场,倘若知晓,便是不当他的命为命吗?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这时候有人突然说道:“那个弟子在哪?也叫他当堂对质,我等才能信服。我记得……是一个姓沈的……叫沈魄……”
那沈氏人立刻拱手道:“虽是姓沈,但不过是个庶子,而且十多年前就不往来了,早已与我们沈氏断绝。”
灵遥思在一旁负手而立,听到此言,不禁冷笑出声。早些年那些因沈魄修为精湛而夸赞沈氏后继有人的赞美,沈氏收起来倒不脸红,今日却撇得比谁都快都干净。
“沈氏既然有此态度事情就好办了。”薛容与听了像是分外满意,于是立刻道,“便叫那沈魄出来对质。”
“好啊,对质就对质。”
一语惊四座。沈魄倏然出现在门边,通身只穿了一件室内的竹青色劲装,未来得及披外氅,肩上和发间都落着残雪,湿漉漉的,因为跑得急喘息得厉害,鼻尖和耳垂冻得泛红。他眼底寒光,手中抱剑,整个人凌冽地骇然。
云冲和瞳仁皱缩,面色苍白。他明明将他锁在屋内,让沈心斋看着,绝不可让他出屋。他不知怎么的,竟然跑出来了。
“我与师尊,清清白白,我八岁入山门,与师尊感情亲厚,容不得你们这些腌H嘴,如此侮辱。”沈魄坦然踏进门内,朗声应答。
年过二十的他已长得十分高挑,面目清俊,气质卓绝,何人观之,都会以为是哪家世出的名门公子,而不是刚刚沈氏所言不入流的庶子。若不是那两道酒窝还在,真让这些长辈不识。
众人都被震了震,直到薛容与先反应过来,冷哼一声:“说起来倒坦荡,敢不敢让我等去尔等处一搜。”
“欺人太甚,蓬莱如此圣地,怎容你们在此处胡闹。”灵遥思目眦欲裂。
“是不是圣地,得看了才知道,搞不好是什么蛇鼠窝。”薛容与一副绝不会善了的表情瞪视着云冲和,“若不敢叫我们搜,趁早承认了好。”
云冲和勾起唇角,像是听了个笑话一般,面露讥诮:“我建议诸君还是莫要逼我动手得好,在座多少人,使着我创的符咒,用着我锻的法器,纵是各位的叔伯辈来,也动不得蓬莱。”
云冲和一向温润如玉,待人以柔,这样的话,已经算得上颇为凌厉。一时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不敢有所动作。
但薛容与此人并不善攻伐,而是工于心计。他之前同云冲和打过交道,知晓他战时调停时便不用兵器,料定此人假模假样见不得血,盘桓片刻忽然暴起。
云冲和振袖一跃,用灵力抵住薛容与的无迹剑。
此剑快如闪电,他竟比闪电还快上半分,倒让在场之人心惊。
“师尊!”蓬莱诸弟子皆惊呼了一声。
云冲和神色淡然地牵出笑容,一道澎湃的蓝光闪过,片刻之间,那无迹剑便被高悬于空中,复又狠狠插入地里,将地面掘出一个五尺深的窟窿。
薛容与也不变色,登时化出万道剑光腾空而起,直朝云冲和奔来,一时光芒大盛,刺得人双目雪白,咫尺难辨。
待金光消失,大家这才发现,有一个人紧紧扣住了立于一侧的林长栖的喉。
此人出手狠辣,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云冲和那里,林长栖根本未料到有人会动手,竟来不及反应就被控住了。
“长栖!”吴煜大喊一声。
云冲和挡下剑光,眉心紧蹙地摁住欲要暴起的沈魄的肩膀。
“薛玉,撒开你的脏手!”沈魄怒极。
此人萦身带香,正是薛容与的弟弟薛玉,一身整齐的白衣乌冠,上绣赤金云纹,且因近来家族大盛,铺张奢侈,这绣线竟都用的是金线,被雪色映得熠熠生辉,照着他精致白皙又狠戾的一张脸。
薛玉最讲究容貌,极厌恶旁人说他不洁,闻言手指紧捏,将林长栖喉管处都捏凹了进去,林长栖眼中带泪,呛咳不止,形容十分痛苦。
薛容与未料到自家弟弟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竟有这样的魄力,目露得意,立刻向门徒示意:“去搜。”
云冲和顾及林长栖,拦下了二三门徒,却还是叫几个门徒溜出去了。
蓬莱说小不小,御剑也要一个时辰才能逛完。这几个门徒却来回极快,看薛容与满面轻松的样子,当是收获满满。
他将一本书两张纸掷到云冲和的面前。
“大家看看。述古堂里竟找出这种书,男男相*奸,好不要脸。”薛容与得意洋洋的目光下,沈魄脸色陡然青紫,因为这本书是他藏的。
但他不过是因为年少时贪玩,想着倘若有一天云冲和翻到将会是怎样一副怒极还羞的表情。更何况述古堂书海浩瀚,他不过零散夹于一些无人借阅的书中,连他自己都记不全了。
“还有这一纸姓名,这窗花。”薛容与连面子都不想做了,直呼道,“云冲和,都是从你房内搜出来的,你好大的胆子!”
沈魄的脸已经失却了血色,他认出那张纸上歪歪扭扭一遍又一遍的“云冲和”三字是他课堂走神时所书,而那窗花,正是当年他与云冲和共同完成的,署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后来过完年便揭下来,沈魄也没在意落到哪儿去了。
云冲和竟将它们都仔细保存着。
他们所视若珍宝的东西,竟就叫薛容与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还啐上两口。沈魄的血液疯狂地向脑中奔涌而去,他掌心滚烫,像是立于烈火之上,烧得他痛苦不堪。
云冲和罕见地神色微变,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抚了抚沈魄的肩,他其实很想握一握沈魄的手,他怀疑那指尖应已冷透,但囿于人前而不能。他望着他僵直到觳觫的脊背想到,这孩子定然吓坏了。
沈氏那无名之辈忽然笑道:“什么狗屁真人,不过是个觊觎弟子猪狗不如的小人。”
这话着实难听,像是将人踩进泥里还剁上两脚,面目全非,脏臭不堪。一时圣人蒙尘,神仙堕凡,周围一众蓬莱弟子也脸色苍白,就算这并肩而坐的窗花、这犯着忌讳写满云冲和名字的纸条都能以师徒亲厚解释得过去,那本大喇喇的《龙阳集萃》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述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