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酷妒第五十九
后来确实有零星传出沈魄的失误乃是沈心斋所害的说法。沈心斋利害相关,很难不惹人猜忌。
沈魄自然也有所耳闻,大家喜见兄弟阋墙的戏码,更乐于将闲话传给正主,好观察他的表情用以下饭。但沈魄兴致缺缺,并没有勃然大怒,也不像戏本子里跳将起来冲出去复仇。
事实上,他不是很信,一方面没有证据,另一方面他相信沈心斋性情良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个人后来刻意对此事避而不谈,时间一久,沈魄都想不起来。他的灵力依旧充沛,待沈心斋也一如既往,可沈心斋莫名觉得,这其中总有些施舍的成分。他猜想云冲和早已将自己的怀疑告诉给沈魄,两个人如今合起来不过是演一出戏,彰显自己的宽容大量。
他如今长大了,只能学着陪他们演。
你兄友,我便弟恭,你师慈,我便徒孝,演得久了,发现心与心愈发疏离,可好在将笑容摆到脸上的技巧却愈发娴熟。
甚至让大家以为,他赢过第一,性格变得开朗自信起来,比以往更爱笑了。
可他浑忘了,面具戴久了,粘连血肉,便再也摘不掉。
这段在吴门的经历不长,却很微妙地花开两朵,在沈魄与沈心斋的心中留下两种印象。
在沈魄眼里,试练不过插曲,更多的记忆是,游学两月后,他在蓬莱听闻薛家与沈家联姻的消息,薛玉与沈郁陶早在吴门便黏黏糊糊地看对了眼,回去就定下亲。两人均是美则美矣,内里恶毒之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放到一处,配倒是相配,就是不晓得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
而在沈心斋眼里,这短短两月,却是信仰濒临毁灭的两月,无一日不煎熬。
就好似吴门的月亮,沈魄赏,是比蓬莱要更秀丽的圆;而沈心斋赏,则是满圆后,势必要拥抱的缺。
沈心斋也是后来才知,泯丹乃是薛玉的授意,拉拢沈郁陶来做说客,本想叫沈心斋下药,总归要更容易些,却不料被拒,最后他们想了个别的办法放到了沈魄的茶水里。也正因为此,虽然薛氏为了给云冲和一个交代,查倒查了,但不过装模作样罢了,最后自然也没有结果。
听到这些时,他已经没有了愤怒。
他甚至觉得,如果时光倒流,或许他会亲自下手,瞧一瞧那对师徒裂开的表情。
不过机会总要比想象得来得快。
他的姐夫找到他,要他里应外合松一松蓬莱的土。
他一开始拒绝了。他只想除掉沈魄。
那个每天陪他练剑、同他游戏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蚊子血,擦不掉抹不去。
他在道场练剑时想,要是没有沈魄就好了;他在凤栖堂看着云冲和温课时柔和的眼眸想,要是没有沈魄就好了;他在蓬莱的路上走着,看着沈魄与其他师兄弟勾肩搭背,一副人见人爱的样子,他想要是没有沈魄就好了。
但他并不想害蓬莱。
这里与沈家不同,是一片乐土,呼吸是自由的,手与脚可以尽情舒展,头可以顶着太阳,行差踏错总有重来的机会,云冲和会一遍一遍地教,不知疲倦。这样一个地方,不能因为有一只肮脏的老鼠,就将它整个毁掉。这是两码事。
但后来他看到了令他久久无法忘怀的一幕。
那日夜深风凉,路上罕见人迹,他修行结束得晚,拖着沉重的步伐路过一片漆黑的凤栖堂,他听到里面有人声,OO@@,窃窃私语,他以为进了贼,小心翼翼地凑到门缝间窥视。
一瞬间,他的瞳仁皱缩,双眼圆睁!
惊恐、嫌恶、恶心,太多情绪混在一处,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一个巨大染缸,粘腻的液体叫他窒息。他死死捂住嘴巴,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紧盯着眼前的一切。
沈魄竟扑在云冲和的怀中。
那绝不是师徒间的。
他依偎,他承受。
云冲和白色的衣襟,像是黑夜中的月色,洁白得透亮。而沈魄独特的青鸟发簪又是那么得刺目。
沈心斋本以为云冲和会愤怒地推开他,会痛骂他,然而却没有。他看到云冲和眼波温柔,甚至缓缓抬起手,尤为爱怜地覆上了沈魄的发顶。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他平日凑近云冲和多一厘都心跳如雷,云冲和只不过稍加赞许就能让他怀揣偌大欢喜。而沈魄,竟可以独占云冲和的怀抱。
之前他只是怀疑,还不能确信,直到此刻,他真实地发觉日日苦修的自己就像个笑话。
他恨透了自己性子里的胆小与无能,他以为自己有所精进,便会叫人高看他一眼。
实则他注定比不上沈魄。
沈魄在师尊心里便是不一样的。
他沈心斋修行得再好,云冲和看不见,沈魄看不见,沈家人亦看不见,他们的光华早已将他遮掩,像掩盖一道瘢痕,一道疮疤。而他只能生活在羽翼之下,成为云冲和的徒弟,沈魄的师弟,沈羲和的儿子,沈郁陶的弟弟。
他发现哪怕在这样妒意滔天的时刻,他都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直面他们的目光。他明明可以揭露一桩丑事,可却又恍然觉得出丑的似乎是他自己。
他怯懦地倒退了一步,脚尖无意中触到了门扇,吱呀的声响登时分开了紧贴的二人,沈心斋惊慌失措地扭头跑开了,像是一阵湍急的风。
那夜他在墙角呕吐了许久,直到胃里只能泛出酸水,再吐不出别的什么,才干呕着满脸是泪地抬起头来。
他望着自己投在墙上茕茕孑立的影子,干瘪贫瘠地如同他本人,他猛然发觉击溃他的并不是道德,亦不仅仅是嫉妒,而是丑陋的自卑。
像暴雨浇打鲜花,像乌云掩盖月亮,像沙漠覆盖绿洲,像巨浪淹没城池。
他输给了他自己。一败涂地。
后来沈郁陶再找到他时,他答应了。
连沈郁陶都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她还打了腹稿,背好薛玉的说辞,揣着冯夫人的信件,要来做一回说客,却没想到想说服的人,不仅答应,连行事的法子都替他们想好了。
沈心斋告诉她,云冲和从杳然峰回来了,天启之书上所写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契机。
他要众道门逼云冲和亲手杀了沈魄。此计一箭双雕,既动摇蓬莱根本,打压云冲和的威望,使他未来再无颜面主持佛道和平的局面,契合薛氏的期待;又使沈魄心甘情愿献出生命,解决他们沈氏的心头大患。
光是想一想,他都为这个计划激动到战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