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离婚协议是章菡拟的，爱民怎么也不肯拟。一个周末，大姑姐回家去了，婆婆下楼串门去了，章菡把离婚协议放在了桌上。房子当初是章家出的首付，也是用了章菡的名义贷款，章菡将房子留给了自己，除了房产之外，家中所有的存款，章菡全部给了爱民。

爱民拿着这份协议，沉默良久。实话实说，章菡的财产分割方案是很公允的，房子虽然留给了章菡，可是贷款还没还完，之前俩人共同承担过几年的还款，现在存款全归爱民，算起来他并不亏，反而是占了便宜的一方。

见他一直不说话，章菡道：“其实，本来房子本来也可以留给你，可是我不愿意回娘家住，我带着孩子，也不方便去别处折腾了。你们可以搬到妈的旧房子住，暂时挤挤没问题，而且妈年纪大了，你手上留着现金更合适。再说这房子还有贷款，我想我爸妈应该会支持我的，对我来说不算太大压力。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比较合理的方案了。你的意见呢？”

爱民仍然是不说话，半响掏出笔来，在协议上签了字。章菡从他手里把笔拿过来，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薄薄一张纸，就这样算清了小家庭的一切过往。

睡在卧室床上的小荷花醒了，哇一声哭了起来。章菡忙起身去抱，想着也许是这个小人儿第六感知道父母关系破裂才放声大哭，章菡一阵心酸，将小荷花递到爱民面前，轻声对爱民说：“你抱抱女儿吧？”

爱民接过小荷花，轻轻拍着，小荷花很快止住了哭，咧开没牙的嘴冲爱民笑了起来。爱民望向小荷花的眼神是宠溺而伤感的，甚至雾气濛濛。章菡百感交集，小荷花，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在爱民心中唤起几分真情感的人了——当然是在爱民没有再生一个儿子的前提下。虽然在关于生男生女的问题上，爱民站在了她一边，可是她知道，他内心里还是期盼着一个男孩的。

对女儿，她始终觉得愧疚，在她这么小自己就选择了离婚，以后，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了。所以，不管她怎么看待爱民，她一定要和爱民处理好关系，不能因为她，将爱民对小荷花的父爱冲抵掉。她在财产分割上放弃了很多，为的就是给小荷花换取爱民的这一份亲情。令她欣慰的是，看来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看着女儿开心的笑容，章菡想哭，为了掩饰她转头望向桌子，却发现桌子上的协议只剩下了一份，看来就是在刚才，爱民在章菡去抱女儿的时候，爱民已经将属于他的那份协议仔细地折好收了起来。

章菡暗叹，这就是爱民，她从来没有琢磨清楚，以后也永远不想再去琢磨的爱民。

签订了离婚协议，两个人到民政局把红皮的结婚证换成了绿皮的离婚证。办完了证，章菡先带着女儿去了娘家，让爱民自己去把离婚的事对他妈说清楚。

当章家父母知道章菡离婚的消息，章爸没说什么，只是把小荷花抱了过来，对她说：“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章菡妈却跟了章菡进去，没问她为什么离婚，只问：“那离婚条件呢？”

“房子和女儿归我，钱归他。”章菡简单回答。

章菡妈脸拉下来：“你呀！结婚犯糊涂，离婚也犯糊涂！房子还有贷款没还完呢，你不知道把钱留下来还贷款呀？”

章菡爸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就少说两句吧。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章菡妈不乐意了：“我说多了么？我就是说少了，她才会听不进去嫁给爱民。这不过不下去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这个当妈的就没好好当过妈。不然孩子怎么会听不进去父母的意见？”

章菡父母像往常一样，争执起来，起初为了章菡离婚，后来照例就成了几十年来的鸡毛蒜皮了。章菡见惯不怪，疲倦地关上了门，在昔日自己的旧房间里床上躺下，拉起被子捂住了头。

睡了几小时起来，章家爸妈还没有一点休战合好的表示。章菡爸带着小荷花，章菡妈在客厅里生着闷气，没一点做饭的意思。章菡无奈，带着女儿出去了。听到老妈在后面问她：“你去哪儿？”

“回家。”章菡说，却想起家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家，心里生出几份伤感，老妈还在后面嘀咕，她不想再听，出来在街上找了家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街上华灯初上，车辆行人行色匆匆，都是在往家赶吧？在这个光怪陆离的都市里，如果没有一个家，那么这五色的灯光只会让人无助而迷茫。

从提出离婚到办好了手续，章菡内心一直是坚定的，只到这一刻，看着都市的夜景，她的坚强伪装一点点剥离下来，开始感觉到惶恐。

小荷花头歪在了一边，睡着了，章菡只能抱着小荷花回到家中。她回到家，打开门，一开灯却猛地吓了一跳，屋子里有人，再一看，是爱民妈在客厅里沙发上坐着。

章菡把小荷花抱到床上放好，出来，面对爱民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道：“您怎么不开灯？”

爱民妈却对章菡温和地说：“章菡，你坐下。”

章菡依言在沙发另一头坐了，默默地打量着爱民妈，心里想着从今天起，和面前这个人就没有法律上的任何关系了。

也许是自结婚以来，章菡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爱民妈，她的第一感觉就是，爱民妈真的老了，原本只是夹杂在黑发间的少许白发，不知何时已经唱了主角，衬得少数的黑发都似乎成了灰色，眼角松驰得厉害，混浊的眸子被眼皮盖住大半，看不清她的眼神。

章菡看着以前的婆婆，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婆婆相处时候的感觉，也许以往对她有过意见，有过反感，有过怨恨，可是此刻看着她老态毕现，一瞬间涌上来的，除了怜悯，还是怜悯。

再叫她“妈”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可是叫她阿姨也同样可笑，她尴尬地挪动了一下双脚，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沉默了一阵，爱民妈先开口了：“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在想些什么。离婚也不是小事，就算是你们自己的事，也要先和老辈人说一声吧。”

章菡皱起了眉，心下不快，没有哪个女人离婚了还有耐心听前婆婆报怨自己的吧。她刚想张嘴说话，却见两行老泪从婆婆的眼角流出，在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成了曲折的河。

章菡怔住了。爱民妈却哭了，她边哭边说：“你要是先和我说了一声，我怎么也不会准爱民和你离婚的！他到底是哪根神经出毛病了呀。好好的老婆不要，自己的嫩崽也不要了！要离，等我死了再离呀。”

章菡的心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她和爱民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待离婚的问题，她也已经慎重考虑了很久，对离婚后的生活是做了充分思想准备的。

章菡和爱民谈妥离婚事宜，觉得累，也觉得解脱，但她还是冷静得令爱民深深介意，即使自己父母那里，对她的离婚，也没有过多置词，她真的没想到，竟然是婆婆，这个她想像不到的人为她的破裂婚姻潸然泪下。

爱民妈的泪水，触发了章菡内心里脆弱的一角，其实她没有表面上这么坚强，她也恐惧未来，她也不敢面对等待着她的孤单，更何况还有独自一人抚养小荷花的压力。

章菡这样想着，泪水也忍不住流下来，昏暗的客厅里，两个曾经并不和睦的女人，相对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