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边
去海边
禾念从超市买完东西,提着一袋蔬菜上楼。
电梯今日例行维修,只能走楼梯,还好手上的袋子并不算很重。楼上的人恰好向下走,两人在楼梯上打了个照面。禾念看向赵天徳的脸,短短的一个月,他苍老了很多,一半头发像灰白的杂草贴在头皮上。
他正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向下走,碰到禾念时怔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禾念见到长辈还是要打个招呼,赵天徳起码在一个月之前还都对自己儿子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让开向下走的路,提着东西站到一边:“赵叔叔。”
赵天徳的脸上有明显的尴尬,他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向下走,又在禾念的身边忽然停下来。
他不了解儿子其他的朋友,也对他的社会关系并不关心,禾念是他知道的赵如许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朋友”。
“禾念啊,以后赵如许这个不孝子和我就没关系了,我不认他了。但是他要是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叔叔替他向你道歉,”赵天徳的声音喑哑,“我要搬回老家住,替我和你妈问一声好。”
禾念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腰,心头千言万绪,最终点了点头:“好,叔叔,再见。”
乔乔前天来找她说起赵如许的近况。他和何思渺的事情因为过去太久且没有明显的证据能证明是强迫发生的性关系,检方不会以强奸罪起诉他。但录制视频并上传网站,恶意煽动舆论企图敲诈勒索等等行为却是板上钉钉,请一个好的律师或许能只判两年。
禾念没说什么。在赵如许被警方控制的第十五天晚上,她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赵如许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悔意,整封邮件里只有一句孤零零的问话:
为什么我苦苦追求的,商圻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
禾念盯着这话看了数秒,然后右滑删除了这封邮件。或许这才是赵如许这么多年唯一一句真心话,他被嫉妒和怨恨裹挟得太久,以至于丧失了做人的原则。她看着赵天徳逐渐走远的背影,提着袋子上楼。
禾苗正在厨房里煮面条,听到她回来的声音擡头望去:“姐,你吃面条吗?我煮了两碗。”
禾念没胃口,摇了摇头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个大行李箱,衣服刚收拾了一半。
她的旅游计划将于这个周末开始。
她坐到床边打开手机,微信聊天页面照例钻出了持之以恒的问候。商圻每天会定时发早安和晚安,搭配一个可爱的表情包,不是他常用的类型。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移动,忍着回复的念头看向窗外。商圻的车每天都会在楼下停一段时间,他以为她没发现——
够笨的。
昨天却没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看着微信上的头像,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禾苗看禾念没胃口就知道她心里还在难受。禾念的心就像一层薄而朦胧的窗纸,只要一戳就破了。两个人就这样僵着,明明看起来都想对方想得不得了。禾念昨天还有意无意地向她打听商圻手腕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听到没事以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禾苗搅着碗里的面条叹了口气,刚要坐下来吃饭,门铃就被按响。
她看了一眼猫眼,打开房门,目光中有几分错愕。
何芝澜和商圻的长相很像,身高也高。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化了淡妆,优雅而有气质,远不像这个年龄的人。禾苗的手扶在门框上,看着这张有点熟悉的脸,声音不禁顿了顿:“你是?”
“你是禾苗吗?你好,我是商圻的妈妈,姓何。”
何芝澜微微一笑,冲她伸出手:“冒昧登门是想见一见禾念,请问她在家吗?”
“在……在家,”禾苗连忙点头,“何阿姨,您先进来吧,我姐在屋里。”
禾苗先从茶几底下拿出茶叶泡到茶壶里,随后走到禾念的屋前敲了敲门。门没锁,她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去,禾念正趴在床上发呆。她进门关好房门,坐到禾念身边把她晃起来:“姐,商圻他妈妈来了,说想见你一面。你快起来,咋办啊?要不叫妈妈回来?”
禾念听到这句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找我的吗?”
“嗯,说是找你,你快出去看看,我和长辈待在一起好尴尬。”
禾念皱了皱眉,但仍然快速起床换了一身衣服才出门。何芝澜正坐在沙发前喝茶,听到禾念走出门的声音,她回头望去,唇边的笑容依旧很和蔼:“念念,这么多年没见你了,你长高了很多。”
禾念往茶壶里添了一些热水,在她对面坐下来,礼貌地点头:“何阿姨好。”
上一次见面还是大一的时候,她和商圻在学校门口亲嘴被何芝澜撞到了。
何芝澜是向来不说废话的人,但涉及到两个年轻人的事,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她看向禾念的脸,将茶杯放到杯垫上,语气和缓:“念念,我知道最近你和商圻正在吵架。现在的我已经无权干涉你们的感情,我来是想和你解释七年前的事情。既然该认罪伏法的事情已经认罪伏法,小圻也愿意用他认为值得的东西来换,那我也是时候向你和你的家人道歉了。”
听到“道歉”两个字,禾念的唇轻轻一动。
禾苗坐在一边剥橘子,默不作声地将剥好的橘子放到何芝澜和禾念的面前。
“就如一开始你们看到的那个视频一样,何思渺的家人来找我时也带着这段视频。当然,我很肯定这绝对不是我的儿子会做出来的事情。但是思渺的身上当时盖着一件商圻的实验服,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途径得到的,总之他的东西出现在了那段视频里。”
何芝澜的声音停顿一下,低头喝了一口茶。
“思渺的家人坚称和她发生关系的人是商圻,并且打算报警。我自然知道报警其实是最彻底的解决办法,但是思渺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我能想到在背后设计这件事的人一定是拿捏住了她可能分不清他们两个人这点。商圻一旦沾上这件事,不仅出国的事很可能被推迟,也可能会在他到目前为止都很清白的人生中留下一个污点。”
何芝澜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很多事的是非黑白并不是靠证据就能决定的。在网络世界,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谣言和仇恨的增长会让事情的真相显得越来越不重要。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而然便会想一个更合适的处理办法。”
“思渺的家人提出的就是这样的要求,他们表示这是思渺自己的意思。现在来说,其实是思渺背后那个赵某某的意思,他们表示不将事情闹大的前提就是你和小圻分开。当然,这件事里也有我的私心。在听到小圻告诉我他想放弃去美国的时候,我就同意了思渺家人提出的要求,”何芝澜低头,平淡的语气里有些许愧疚,“小圻对我陈述不想去美国的理由仅仅是他无法忍受和你分开。这样的情况让我联想到了他爸爸早些年的所作所为,所以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我答应了思渺家人的要求,又恰好你的母亲吴女士需要为你的外婆筹集治疗癌症的钱。”
何芝澜的双手握起,终于叹出一口气。
禾念听着她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何芝澜是天生的企业家,无论是语速还是音量都很容易吸引人继续听下去。她攥了攥手掌,接过禾苗递来的橘子塞到嘴里,口腔里爆开酸甜的橘子汁。
“吴女士一开始并不同意我的交换条件,无奈之下,我只能说出一些并不好听的话来刺激她同意这件事。禾念,希望你相信我,那些话并非出自我的本心,我虽然起初不太支持你们的感情,但那也只是因为我对小圻的精神状态感到很担忧,而非是对你本人有意见,”何芝澜也拿起了禾苗剥好的橘子,“我相信你已经发现了小圻在感情上的固执程度。所以我很后悔我当年的决定,因为这七年里,小圻过得非常痛苦。”
禾念喝了一口茶水,捧着水杯的手在轻轻颤抖。
“最严重的一年,征铎告诉过我他居然企图自杀。我吓坏了,因为小圻的爸爸也曾经因为我要和他离婚的事情数次尝试过自杀。所以一直到前两个月,我都不太看好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他不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学会正常地和你交往,那他的感情迟早会伤害到你,也会伤害到他自己。”
禾念擡起头,惊愕地看向她的脸。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她一时难以消化,捧着杯子僵硬地擡起头。
“直到有了无圻科技我才放下心来,起码证明他的精力不会再放在过去和回忆里,”何芝澜自嘲般笑了笑,“前两个月,他来尼日利亚找我,希望我能和你说清楚这些事情。我提出的交换条件是无圻科技的股份,以我现在的股份如果再加他转让给我的股份,我会成为无圻科技最大的股东。无圻科技是他多年的心血,他竟然愿意为了和你重新在一起毫不犹豫地放弃,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是时候找你说清楚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