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沉沦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旧的热点如念龙悲剧、混沌举族飞升等渐渐被时间长河吞噬,世人随之将其遗忘,将闲时的谈资瞄准大小势力的新起之秀、各大门派的比武悟道谁谁谁技惊四座、危机重重的秘境禁地又出了何等狠角色、冰清玉洁的帝女圣女又被哪位俊彦捷足先登……芸芸众生总会如此,喜新厌旧,习惯在瞬息万变的强者轮换里找些乐子,恐怕偌大凡界,只剩下区区几人还在意坠入无边苦海的神尊吧!
除了他们,又有谁知晓这位无比强悍的天骄如野鬼成日游荡在世间,又有谁能够想象他如烂泥蜷缩成团在路边乞讨,又有谁注意他饱受严寒风刮、日晒雨淋和鄙视白眼灰暗的双眸呢?
他的足迹遍及九域三十六界,一具羸弱不堪的躯壳丢了魂魄,本能支配着苟活于世,仅剩不多的清醒之刻竟是没了酒钱。
既无舞文弄墨的涵养,也无舞刀弄枪的体格,加上精神萎靡不振,连做个仆从下人都惨遭嫌弃,便是有手有脚做了乞丐。
有时遇到好心人赏一顿酒足饭饱,有时被混混流氓不由分说地拳打脚踢,但大多数时候品着孤独寂寞的苦酒。
他什么也去不想,对默默保护自己的“影子”浑然不觉,也不考虑前往何方,浑浑噩噩地流转于一座座城市乡村、一片片森林原野、一条条河流海洋,跟忙忙碌碌的凡人修士一样漫无目的,彻底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可怜流浪汉。
日子过得飞快,时间的概念慢慢模糊不清,走呀走呀,衰老不堪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某日破晓时分,他颤颤巍巍爬到大河之畔,呆呆凝望水面交错于树影间的人脸晃动着。那张脸上无悲也无喜,呆板得似面具。
这时东方天际升起万丈朝霞,似牛乳的白雾扑面而来,群鸟婉转叫个不迭,妙不可言的意境弥漫在山水天地间的每一处。
他闭上了眼,干枯的脚上浮现一抹笑容,喃喃道:“茜儿,我来陪你了——”说着,便纵身跳向金灿灿的河水。
只听一个激浪的声音响起,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则已经安然无恙地躺在一支皮筏子上,原来是王翼英出手救下了一心寻死的醉红尘。
“也好吧!就这样等死对大家都好。”醉红尘环视四周虚弱地说道,既像自我慰藉,又像说给对他不离不弃的影子听。
肉身尚未腐朽,活着的信念率先灯尽油枯,阎王爷照例收下。
被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遮住身形,已成圣人的王翼英见醉红尘完全万念俱灰,心痛得落泪两行。可她纵然开山掀海轻而易举,也对此无能为力,唯有痛哭流涕,这样会好受很多。
若为落到这般凄惨田地的实意人惋惜,那她这坚贞不渝的痴情人更值得怜悯。
东方天际紫气重回神庭,阳光普照大地,连绵青山长存,野花多彩芬芳,游鱼成群结队,水声潺潺不绝,微风徐徐不惊。
“风景不错,葬在这里也算不枉此生了!”
醉红尘躺着,凝神感知着周遭的一切,枕在冰凉粗糙的手掌上,翘着二郎腿,将脏乎乎的羊皮酒囊搁在轻易够得到的地方,时不时小酌上两口,居然有了几分豁达悠闲的样子。
白云悠悠飘荡,木筏随波逐流,暖阳恰到好处,筏上人维持罕见的清醒,尽兴哼起了沙哑的小曲,像是在向过往的喜悲仇怨、屈辱荣耀告别。
可就当他弥留之际,眼前回顾着此生的一幕幕,一个熟悉的甜美嗓音突如其来地侵入脑海。
“红尘,你要好好活下去……”
正是古茜的遗言,那令他痛苦苟活于世的根源,又一次惊醒了他。
恍惚间,他看到虚幻的爱人飘然而来,温情脉脉地说:“红尘,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我们一定会……”
可惜后面的话含糊不清,醉红尘伸手想抓住那道日思夜想的幻影,仍是徒劳无功,焦急地追问道:“茜儿,别走!告诉我,一定会怎样?重逢吗?”
心上人笑着随风而散,一言不发地深情凝视着他,消失在不知云深处的天幕之中。
恰逢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袭来,醉红尘出自本能地侧过身子,流畅躲开,让其沉闷地砸在韧性极好的皮筏子上,然后弹回到先前的那道抛物线上,落到岸边一处。
伤心欲绝的王翼英后知后觉,正要出手教训这位“刺客”,却被一个略有青涩的少年嗓音阻扰。
“老先生,您没事吧!都怪我没握稳,才让棍飞出去,要是伤到了您,我会负责到底的。”
醉红尘坐起身来,定眼看去,只见一个青衫少年正一脸歉意朝他拱手行礼。观其容貌有些稚嫩,估摸着最多及冠,气息较习武之人多了几分内敛的强劲,却远不及一名炼体境修士,可能是踏足修行一途不久。
很快,他的目光便凝聚到少年高高举起的手背上,里面握着一根木制的双截棍,由市井廉价柔韧的藤线相连。
再次见到这件遗忘几千年之久的兵器,如老友相逢,醉红尘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整个人蓦然精神焕发。
“小伙子,放心,老夫没事!但想求教你一个问题,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皮筏子离地并不远,醉红尘双手并用做桨,连刨十多次便拢岸下船,面对着青衫少年和蔼地笑问道。
“老先生,这边请!”
少年领着醉红尘在临河两块青石坐下,然后客气地说:“我正好闲来无事,您老尽管问便是。”
“行,那我这老家伙也不跟你磨叽。”醉红尘大喜,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你收棍行礼一气呵成,应该练了有些时日了吧?”
“老先生居然也认识双截棍?我还以为这种冷门的兵器应该很少有人去关注的,毕竟属于它的时代早已没落。”青衫少年有些意外,应声道。
经历了这么多,醉红尘心志今非昔比,眼下在听人提起有关他的丰功伟绩,心湖再无半点波澜。
“略有耳闻,不知小兄弟明知它非主流正统,为何还要修行此道?我想你应该知道走一条衰败的棍道,成圣成神几乎是妄想。”
这番内行话一出口,青衫少年大为吃惊,好在心性算得上沉稳,除了言辞语气更恭敬了些,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慌张,依旧口齿清晰、逻辑条理分明。
“老前辈,您是有所不知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也忧伤起来,“我本是十里外白云村中普通农家人,有疼我的爹娘和姐姐,未曾想飞来横祸,让我背负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