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歧路之夜
在寒冷中我蠕动着身子。
听得到水的声响。但、和之前那种间歇性的会在腹中深处产生回响的波涛的性质不同。现在不断涌入耳边的是轻柔的但却连绵不绝的水声。睁开双眼、眼前即是一片流淌着的河水。
河岸的堤坝上面是一条铺着沥青路面的自行车道。在这条车道边上分布着长椅。直到刚才我好像就是在这其中的一个长椅上横卧着。
我转望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在同样沉闷的天空下,眼前是一条有些涨潮的汹涌流动着的河水。而对岸则是有着偌大停车场的吉之岛百货公司。再往远处则可以隐约的看到一些高层建筑群。一切都非常的熟悉。眼前的河名为浅野川。然后这里则是金泽市。
接下来,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在经历了北边大陆严寒之后而冻得通红的双手。试着活动了一下,十根手指全都能正常的运作。我从长椅起身。低头望身上一看、穿的还是那身灰色的大衣,外面还裹着一层黑色的风衣。下身则是稍微有点弄脏了的宽口长裤。我现在穿着和之前完全一样的防寒装。
熟悉的环境、同样的衣着。但……
确实自己是去了东寻访了呀。我的确是动用了明知道事后会饿肚子的最后的积蓄,决定起身去悼念诹访希了的。然而为何现在却仍身处金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试着在原地蹬了两下脚。运动鞋践踏着沥青的路面、随后身体便感受到了相应的震动。接着我又用手摸遍了全身也没有一处疼痛的地方。钱包也还健在。其中甚至连从芦原温泉到金泽的车票也还在里面。芦原温泉是离东寻访最近的一处车站。而这张车票便是在金泽买的往返票当中的返程票。也就是说车票尽管现在仍在我的钱包里,而我却已然回到了金泽市的浅野川是的河畔,并横卧在其间的一处长椅上了。
……现在明确了解了的唯一的现状就是,这张车票算是作废了。
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还残留着浓绿色的脏污。那应该是在那时摘花时留下的。
我开始思考起来。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来看的话那也太奇怪了。自己应该的确是去了东寻访了的。但是现在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回到了金泽市。那么一定要说哪一方是在做梦的话,毫无疑问只能是现在,此时此刻!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确信着现在应该是处于梦中的自己、嵯峨野亮,却因为太冷而颤抖着身躯。
看来这其中应该是哪里出现了混乱。对了、好像自己稍微想起了一些什么。我的确应该是忽然一下子犯了晕眩、在崖边失去了平衡……。然后是那个、令人悚然的浮空感。
直到这里还是记得的。于是可以这么理解,我从那个崖上摔落后并没有死,只是在记忆方面出了某些差错。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急切的想要知道现在的日期。手机上显示的是“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三日”。
“……”
十二月三日、这不是我去东寻访的那天吗?应该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心的在浅野川河畔的长椅上躺着才对!
忽然我发现,手机显示着信号处于圈外状态。的确这里是远离着街道,但对面可就是大百货公司吉之岛啊,圈外也太离谱了吧。我试着摆弄了一下手机,显示依旧没有发生变化。
这手机坏了吧。不过即使如此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只是款淘汰了的便宜货嘛。
此时又吹起了一阵冷风。从日本海吹来的风真是冷的可怕。再这样老是站在河边的话恐怕整个身子都要被冻僵了。总之既然莫名其妙的回到了金泽市,还是快点回去,赶快换上校服吧。
现在一想,总之自己没有被抬入医院也算是件幸事。今晚守夜的时候只要扮演好一个悲伤的弟弟母亲自然也就不会多说什么,而此后父亲也不用为那多余的医疗费操心了。
位于金泽市东面,从医王山系起源的浅野川,和犀川一起汇入金泽市。和犀川此后直接汇入日本海不同,浅野川在中途会变成名为大野川的河流、其河口听说是有建立了港口之类的,但是我没有亲眼见过。
沿着浅野川下流走着。心里正厌烦着一路上吹着的这冬季一如既往的大风的时候,转角便远离了河道。之后映入眼帘便是进入年底促销的百货店以及一些铁皮屋顶的窄小的房子。在阴暗的天空下,穿过一条细小的过道,便来到了一条干线道路上。说是干线道路,其实也就是一条单向一车道的马路。从这条马路一直往前走,登上稍微有些坡度的斜面道路后便可以从兼六园和金泽城的当中穿过,之后的道路就和繁华街、香林坊串联起来了。我在穿过马路后,便朝着山手的方向走去。
再次进入住宅区里的道路,左右蜿蜒般的蔓延扭曲。前面连续停着两辆大卡车、我便从一侧横穿了过去。
越往里走,渐渐的两旁房屋的架构也慢慢变得不同。瓦片房顶的房屋开始变得显眼起来、一些带有庭院门扉的院式房屋也开始显现。虽说不上高级住所、至少这里也可以称得上是在生活方面稍有富余的人们所居住的住宅街区。我的家也毗邻此处。
砖色的房顶、白色的外墙。勉强能够容入两辆车子的车库现在正空置着。母亲是说了要在今天傍晚才能回来,但是这么看来,父亲也还没有回来。还是说父亲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这么想着,但转念就知道这不可能。对于母亲来说,和父亲通电话或在守夜时尽失颜面这两件事当中,哪一件会令她更感到屈辱那是想也不用想便会知道的结果。
从周边的围墙处我走向自家的大门口。……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样没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辆有着和这个凛冽冬天毫不相称的、甚至是让人想象到夏天般的橘色助动车。在助动车的车身上还非常小心的挂上了一道u型锁,然后便堂而皇之的停在他人家门的屋檐之下。这还真是有点荒唐……。
难道是前来悼念的客人?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不存在有哪个像这样骑着这么色彩鲜艳的助动车,然后能够比自家家人还要早的急匆匆赶赴而来的亲戚。还是说哥哥他也有着这么一个肯为他做到如此悼念的朋友?在助动车的车牌上写着“金泽市”的字样。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深度的一半,然后便再也无法前行了。要是再稍微使劲用力的话,感觉可能会弄坏钥匙。门锁被换掉了吗?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不久前才得知今晚要守夜的消息、所以按情况来看一切都应该是很匆忙的态势,但像如今这样故意要把我锁在外头的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太奇怪了。虽然至今为止大致上发生的事态我都按照理所当然的一般,照单全收了,但是从刚才起这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可实在有点太说不过去了。果然还是受到了之前坠落的打击而被影响太大了吗?为了确认我又重新看了一下屋前的铭牌,果然是“嵯峨野”没错,在一块黑色的石块上刻着这三个字。
我歪了歪脑袋,总之之后又试了几次,门锁仍是没有打开。没法子了,看来只好绕着屋子看看、说不定那扇窗没上锁呢。但在此之前、虽说明知道里面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但还是无理取闹般的试着敲了敲门。
于是、
“来了来了!”
从耳边传来的是一阵毫不低调的应门声。
正当我还在感到困惑之际门被打开了、眼前出现的是个女人。身着淡粉色的高领毛衣、下身则是稍有褪色的牛仔裤。超短的头发染成了栗色、嘴上则叼着一根百奇。一双看上去很有活力的瞳孔以及适当修饰过但却还残留着一股强气的双眉。眉目之间虽说得上算是清秀,但也还称不上是那种稀世的美女吧。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年龄的话看上去好像和我差不多、
可能稍微比我年长一些吧。至少应该不是高中生了、但应该还没超过二十岁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眼前站着的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我不禁朝着她发问。
“你是谁啊?”
反正我觉得此刻能够得到的回答肯定也不会是那种正经的东西。女人只是粗略的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将口中叼着的百奇用左手拿在手中,说道。
“我是这家的家里人……。反倒是你,你是谁啊?”
回想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至少大部分事情我都能以“大概就是这样吧”的态度照单全收了。
但是、现如今面对着一个初次见面便擅自坐落在自己家中且对着我说道‘我是这家的家里人’,这种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熟视无睹了。警戒心理不断的膨胀。这难道是新式的欺诈?
于是我开始慎重的回答起来。
“我是……。我才是这家的家里人。但是我可不认识你。”
女人皱了皱眉头。
“你是……”
她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深褐色的眼眸。然后轻轻的将视线转移。
“新式的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