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影
秦若影
枣县的夏季,天总是亮得很早,但也有例外,比如高三开学这天。
七点二十分。
天空被乌云肆意侵占,像一块灰幕,掩埋裸露的晨光和来不及退场的星辰。
路人行色匆匆,但那个高中女生不急不忙,脚步也拖沓,还时不时停下,擡头看看这令人烦闷的阴天,昨天刚下过一场雨,估计还要下。
不出所料,秦若影迟到了。
尽管如此,在高三八班,她仍属于早到的那批人。
四十个学生只来了一半,三五成群闲聊暑假八卦。老师不在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老老实实在自己座位上呆着。
她背着黑色牛津布书包,擦过几个热聊中的同学肩膀,停在最后一排。
她同桌也不在,两张书桌之间大概有一臂宽的距离,只是因为在同一排所以勉强可以称为同桌。
她同桌的座位其实算独立在过道中,而她的座位紧靠着一扇冬冷夏热的漏风窗户,身后是个大红色的垃圾桶。
秦若影掏出卫生纸擦了擦桌上的浮土,套上湛蓝的桌套,掏出一本英语书翻开,就再没擡起头。
“你们听说了吗?去年那个杀夫案判了,知道判了多久吗?”体委蒋桐伟直接跃坐在讲桌上,穿着运动短裤,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晃晃荡荡。
身边围了一圈少男少女,真像听评书似的,都等着下文。作为校篮球队队长,他很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只有坐在角落的秦若影眼皮都没擡一下。
他拿黑板擦当惊堂木拍,拍完不紧不慢说:“七年。”
“靠,杀老公才判了七年?以后谁他妈敢结婚?”蒋桐伟的狗腿子义愤填膺道。
枣县是个小县城,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事常有,这种凶杀案十来年都出不了一个,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件事。
“伟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在东城派出所。”蒋桐伟跳下讲桌,拿起班主任的戒尺,往前一伸,“噗一刀,直插胸口。”
还原完案发现场,还做了一个吐舌翻白眼的动作。
被戒尺抵着胸口的女生不愿意了,骂道:“去你大爷,你插谁胸口?”
全班哄堂大笑,秦若影按在单词表的手指顿了一下。
骂人的女生就是她同桌,不知什么时候姜果丹自己换到了讲台底下第一排。
“果丹皮,你坐第一排我还有点不习惯,准备好好学习冲刺北大了?”蒋桐伟被骂了一顿,还厚脸皮对着姜果丹笑。
“你管老娘,我嫌垃圾桶臭,你想和秦六坐一起你去呗。”姜果丹翻了个白眼。
蒋桐伟向后排看了一眼,迅速收回眼神,撇嘴耸肩,又把话题拉向别处。
“砰砰砰!”
班主任牛犇站在门口,新换的木门又快被他拍散架了。
“一个暑假放得你们都聋了?听不见打铃?”
流窜打闹的同学迅速归位,嬉皮笑脸地看着这个“牛魔王”。
牛犇是全校最年轻的老师。
人如其名,他人高马大,壮实得像牛,皮肤黑得像块炭,乍一看都以为是体育老师,可他是教语文的。
他是外地人,人才引进把他引到这个县城来,稀里糊涂分配到枣县唯一的普高,又被校领导忽悠带了当时高二八班的班主任。
他能当上高三的班主任,是因为实在没人肯接这个班。
这个班高一时候就换了三个班主任,校领导看上他年轻耐折腾,又自带点社会气质,降服这帮妖孽,必须得八字够硬。
枣县一中每个年级只有文理各一个重点班,剩下十几个普通班,一个音乐班,一个美术班。
以前是专门有体育班,但体育班能让带过的班主任人手一个高血压慢性病手册。
所以从秦若影他们这一届文理分班开始,就把体育生都分散在各个普通班里,有的老师跟校领导闹,坚决一个体育生都不要,所以牛犇这个班几乎分走了年级一半体育生。
这帮人上课睡大觉,一下课就有使不完的牛劲。
早自习已经上了有一会儿,操场体训队早就解散了,还有一半人没在班里露面。
牛犇从门外进来,虎着脸在班里转了一圈,“高三第一天开学,你们吵得我在楼下都听见了。”
“校服呢?约好的都不穿?住校生下课去宿舍穿校服,没穿的课中升旗别给我去操场,丢不起人。”牛犇夺过蒋桐伟手里的戒尺,又狠敲了一下他的课桌,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
牛犇望向后排形单影只的秦若影问道:“班长也没来?”
“大王,我在这呢。”姜果丹坐在第一排举手。
牛魔王的外号已经人尽皆知,姜果丹胆子大,和牛犇套近乎的时候直接叫他“大王”。
几声低低的笑声从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谁让你自己换座位的?”牛犇问道。
姜果丹正要张口解释,牛犇摆手表示懒得听,“给这帮旷课的打电话,十分钟之内去我办公室报道,不然后果自负。”
姜果丹摊开手,一副乖巧模样,“老师,我没带手机。”
牛犇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按了几下,几秒钟之后,果丹皮的桌肚里铃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