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影
秦若影
天色渐暗,乌云翻滚笼罩苍穹,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雪。
他们打出租车回去的路上一路无声,先把肖筱送回家,她下车前说:“我们好像逃单了。”
赵声和秦若影都没回应,她只好自己嘟囔:“明天我再去送钱吧。”
赵声走出烧烤店就甩开秦若影的手,此时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赵声绷着面皮一脸冷漠,她也受不了这样的低气压,让司机停下她要先下车。
她下了车,赵声也下车,倒先走在她前面,走的方向还是秦若影家的方向,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解释的话,最后站在酸枣树下,她只问赵声[你相信我吗?]
赵声凝视她的眼睛,她也不躲闪,那双眼睛像清水洗过的黑葡萄,充盈、饱满、生命力旺盛,眼尾向上微挑,挑起她深埋骨骼里的倔强和烈性。
不是在问他是否相信,是告诉他必须相信。
他想了一下,好像除了她再也没有让他能够相信的人了。
除了相信她,他别无选择。
于是互相沉默良久之后,赵声重重点了一下头。
[你想要个手机吗?]这话问得她一怔,他明明刚才点头表示相信自己。
[我们可以发短信。]他又补了几个动作。
她报以轻笑,却再也不想在赵声面前说[她没钱]了。
秦若影对赵声手语,[我听说你和廖英之前的事,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一定不要让他影响你的心情和行为,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忍。]
赵声面无表情,[你听谁说?]
秦若影偏移目光,她都是听雷哥说,现在提起倒像是又揭起赵声的伤疤。
她正不知该如何回应,赵声那双深眸又望向她,从她躲避的目光中已经知道她对自己的经历早已了解大半。
[我妈一直想带我离开这里,向他借钱,他没借,还把这事告诉了赵志强,他知道...]赵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赵志强经常打我们。]
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廖英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赵声已经长大了,赵志强动手的时候他会反抗,但赵志强混迹社会多年,拳头和心一样狠,赵声越反抗,被打得越重。
眼见赵声的拳头也越来越硬,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他妈害怕哪一天父子两个谁把谁弄死,下定决心要带赵声离开。
这是事发之后,赵声第一次主动和人提起父母的事,不止是因为相信秦若影,更多的是希望她不要听信风言风语。
他在乎秦若影怎么想他。
她必须知道他妈不是勾三搭四的坏女人,她只是想给赵声安全的环境,也想救自己于水火。
[我妈不该相信廖英,你也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他不是个可信的人。]赵声提醒她。
秦若影从未见过他如此厌恶一个人,又郑重点头,让他放心。
[至于你说让我忍,我也忍过很多年。]
身体羸弱、意志怯懦的每一天,都在忍。
可你看看,从开始忍的第一天,就注定终要有一天忍不住。
[我的经验是,忍耐解决不了问题。]他看着她,意味深长。
秦若影怀疑赵声也知道她的遭遇,像是一种心灵感应,经历过家暴的孩子,不管是身体上的疤痕,亦或是内向自卑的性格、善于讨好的行为,总是有迹可循。
除了忍下去,她想不到别的方法,她和赵声都是心有牵挂的人,做不到一擡脚跑掉。
幽静昏暗的小巷深处,凋零的酸枣树下,两个少年四目相对,激烈的情绪缓缓沉下去,换来片刻难得的平静。
很快巷口一阵车轮声打碎这平静,熟悉的声音渐渐接近,她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秦若影四下张望,把他拉进之前的死胡同,躲在胡同最深处一人宽窄的巷子,她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又去拉赵声的校服衣链,来不及解释,她把赵声的校服外套扒下来,裹在他身上,挡住校服长裤的反光条。
一辆小吃车从巷口开进来,车头闪着灯光,照亮一片黑茫茫,黎军和秦芳芳出摊回来了。
酒精作用下,赵声的触觉异常灵敏,秦若影四肢僵住、一动不动,慌张急促的呼吸贴在赵声的颈项,烘得火热,赵声屏住呼吸,控制不住喉结滚动。
不敢动,也不想动,不想推开她。
待那阵灯光撵着尘土走远一些,秦若影又立刻推开他,连着向他手语两遍[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然后就从小巷飞奔出去,在黑蒙蒙的小巷,她被半块砖绊了脚都没停下,那样子有些狼狈。
赵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颈侧仿佛还残留着秦若影烘热的气息,有股燥意蔓延全身。
恍惚间,他想起当时赵志强双眼猩红,把他按在阳台,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而如今,她拂过脖颈的温热呼吸,让那个位置许久不曾如此滚烫。
他当时只是没死,而此刻才觉得,又活了。
赵声缓步走到巷口,探出半张脸。
小吃车的光源停在酸枣树后的一家门口,秦若影在车尾帮忙推车,车头一个独臂男人扶着车把,一条铁链拴在那个疯癫潦草的女人腰上,铁链另一头缠在车座下,像拴住一只母猴。
三个人逐一被门洞吞没,光束熄灭,又变回一片漆黑。
*
车停在院里,黎军咬下半指手套,在车座上拍去手套上的污土,听着沉闷的响声,秦若影脊梁骨都僵住了。
他面无表情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