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晚辈有一事相求

第287章晚辈有一事相求那日，旻儿与宥临回到幽王府。

连续三天，两人都没有开口对彼此说过话。

旻儿为一己之私害死司徒俊彦，而备受良心的煎熬。她深陷自责无法自拔，更不知道如果宥临知晓了此事，会如何看待自己。她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因而称病卧床，闭门不出。

宥临见她如此，心情愈发沉痛。

那日，他亲眼看到旻儿在俊彦的尸首前哭的肝肠寸断，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犹如置身于火海，烈火烹油，竟不知是俊彦的死更令他悲痛，还是终于发现旻儿对俊彦的感情而更为悲痛一些。

要是死的是他……她是否就不会这般难过？

宥临狠狠把心底的痛楚压制下来，拖着残破的身躯，每日奔波。他麻木地吃着黄珑给他配的药，隐瞒着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在旻儿和俊彦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被燮族咬过了。那时他抱着必死之心，所以并未多加在意，直到苟活于世才惊觉身上的这些伤口……很可能诱发极其严重的后果。

唯一知道他这个秘密的，只有黄珑。

黄珑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每每给他上药都是哀叹扼腕，“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好再说你什么，只望你早日做出决断，莫要……”

“连累他人。”宥临苦笑着穿上上衣，低声道：“您放心，我不会的。”

黄珑好几次欲言又止，深陷重重矛盾之中。于公于私，他都应当将此事告知旻儿，然而……

“黄大夫，此事您万勿告知他人，尤其是旻儿。”宥临哪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认真地恳求道：“与其让她为我担心，还不如……到时我就像……父亲那样，请人代劳，了此余生，还能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可惜了俊彦，为了救他，英年早逝。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一定要离得他远远的，不要再与他做兄弟，不要再与他做挚友，只做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黄珑眼中涌动起泪光，难道他真要眼睁睁看着宥临赴当年幽王的后尘吗？

他还不愿放弃，便再次翻阅自己收集起来的医案，想要找到应对之法。天地之大，超乎他们的想象，难道整个东晟都找不到一个天生不会被燮族感染的人吗？

“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自暴自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放弃知道吗？”黄珑虎着脸，对他说道。

宥临心中苦水泛滥，没有回绝他，如果可以，他也想要保留一丝希望。

“好，我答应你。”嘴上这么说，宥临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安排好后事。

他把何管事叫都近前，嘱托道：“麻烦你，去找一处隐蔽的地窖，买下来！找个手艺精湛的铁匠，打造四根如同婴儿手臂粗的锁链，分四个支点，固定在墙上。地窖里垫上些许干稻草，要能够透气，但出入口只需一个，门上需能上锁，那锁也用精铁打造，锁上之后，哪怕是刀剑都无法轻易砍断。”

何管事满脸困惑，“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宥临沉着脸，冷声道：“只管去做，不必多言。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因由。”

然而何管事还年轻，要是后面得知他意欲何为，难保不会心境崩溃，把秘密泄露出去，所以他还需要留几个后手，不能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他去做。

何管事一头雾水地离开王府，宥临来到幽王府的两座小楼，这里已成为实打实的老兵宿舍，他们不愿做废物，于是每日都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制作箭矢，帮守城的士兵们磨刀剑，还帮他们灌制火油，甚至有些手艺好的还会自己制造轰天雷。

宥临初来时看过他们几次，这次过来，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看着他们残缺的身躯，再看看他自己，他很为自己的怯弱而感到羞愧。可是，不管他如今再怎么想求生，也没有回头之力了。

他寻到其中两位，皆是韩徵曾经的亲兵，对韩徵最是衷心。宥临想来想去，认为找他俩是最合适的，因为他们应当最能够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的。

“二位叔伯，晚辈有一事相求。”

三人密谈许久，宥临离开之时，两人脸上均露出了极其痛惜之情。

他们心中无限悲怆，但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宥临的意愿去做，并互相约定好，誓死不得泄密。

次日，黑炎军为司徒俊彦发丧。

因为旻儿已经埋葬了他的遗体，未免迎回他的遗体而让兵卒冒险，皇上颁下旨意，决定秘密发丧，且不昭告天下。所以除了幽王府，司徒俊彦仅剩的家人，以及得月茶社还有黑炎军众人，神光城内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司徒俊彦已经死了。

鉴于黑炎军此刻群龙无首，皇上决定让黑炎军与夜枭军合并，全都交由宥临统领。

然而如今的宥临心有余而力不足，参加完俊彦的葬礼回来，整个人身心俱疲。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秋日里被吹下枝头的落叶，冷风一吹，旋转坠落，头晕目眩，碾落成泥。

他的半个身子都埋入了黄土，又怎样能担当起这般重担？

然而俊彦死了，宥临连个能够托付遗愿的人都找不到，只能在夜枭军里挑选继任人选。张副将、李副将和何管事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对夜枭军甚为熟悉，也都拥有滚烫的赤子之心。

只是，这份压力太沉重了，甚至举步维艰，会比曾经的九龙廷尉更加难为。

宥临苦苦思索着，不知不觉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好几种方案。每一种方案都是有利有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方案。但权衡利弊的人是他与皇上，各种后果都需得考虑周全。

他又要写交代一次遗言吗？

宥临苦笑着摇头，轻轻提笔，又把每个候选人的性格特征也都详细地写了下来。

他有预感，自己异变就在这两日了，何管事挑选的地窖虽然潮湿，但胜在宽敞……他住在那里，哪怕被铁链捆绑着，最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过难熬。

宥临誊写完奏折，已经是天光大亮。他转动轮椅，想要在屋外，悄悄地看看旻儿。

不巧，旻儿这天起了个大早，去得月茶社找邬三去了，床上是代替她装睡的红楠。

宥临从窗户的缝隙里，只瞧见了一截儿乌黑的头发，大约是心有所感，她并未往常那般蓦然心悸的感觉。

可他心事太重，无法深想，只得遗憾地离开，来到了幽王府的后门。

何管事和两名残疾老兵早已等候在这里，直到宥临被搀扶了马车，何管事才敏感地意识到，恐怕是要发生大事了。

可宥临不准他跟着，并且用极其严厉的态度让他留在幽王府，帮助钱管家打点好府中的一切，尤其要保护好幽王妃。如果王妃出了事，那就提头来见。

何管事感觉怪怪的，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呢？

宥临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行，但那两位残疾老兵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决绝的神色。

“回去吧，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这是宥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