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曾经过往
第16章曾经过往
清古和石莲沉默静坐一会儿后,就有女佣端茶水和点心进来;恭敬地放下后,就退站一旁。只是,阿奇萨·明柏却迟迟不见出来。又过了近半个小时,阿奇萨·明柏才一身白色正装地从内室徐步走来,微笑着走到木榻台面,然后盘坐在清古、石莲对面。而且,从明柏整洁的衣着和梳发,可以看得出,他是沐浴梳洗过,才出来会客的。
石莲看到明柏再出来,已经一改前状,显得非常守礼正式;他心里就觉得舒服许多,但是,他脑海中瞬间又浮现之前的景场;于是,就不禁地在想:一个人,私生活混乱,就意味着品行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问题;意志不坚,底线难守,自然就很难做到守义守节。所以,此人可用,但绝不可重用。
“两位请用茶”明柏坐下后,就友好地开始招待客人。随即,便以主人的身份先拿起茶杯饮用;随后才开口问道:“毕先生,已经很久不来敝所了,今夜突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听了明柏劝茶之后,清古就礼貌地拿起茶杯轻尝,石莲只是礼貌地拿起茶杯,放到嘴边轻吹一下,然后就优雅地放下。
清古轻尝茶后放下,才微笑着说:“我家这小子,近段时间在学社会学,碰到一些难题。而在社会学这一领域,你是专家,所以就带他过来向你请教请教。”
阿奇萨·明柏现年已经257岁,相对于地球人来说,已经长命了;活得长命的好处就是可以经历、接触很多很多东西,可以学习、研究很多东西,然后可以物哀、悲悯、回忆很多东西或事情。明柏就是如此,他年少轻狂时,也是意气风发,满怀各类崇高理想,立下各类远大目标,相信自己能改变世界、改变人类生存的方式。他23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被世人公认的天才武器研制专家,就在重工业、交通、通信、武器研制方面独占鳌头并人才辈出、济济的阿奇萨家来说,明柏的出现依然是鹤立鸡群,翘楚中翘楚。只是在他27岁那年,他随军出征,做远程作战方面的技术顾问和做最新武器的实战应用效果研究。然而,就是这次经历,彻底颠覆了他的一切价值观;他历经悲惨至极的战场、各种惨绝人寰的惨象、各种泯灭人性的行径、到处惨尸遍野、到处都是哀鸿遍野。而这些最罪恶、罪孽的根源就是战争以及战争的挑起者。想到这些,他突然意识到:他就是造孽者之一,是一切罪孽的筑成者之一。他每研究出一样新型武器,就意味着将有无数的亡灵来祭祀、陪葬。也是在这次经历中,他认识了一位出身平民的女军医,然后相爱至深。再后来,他的家族给他指定的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位贵族名媛,端庄秀丽、门当户对。可他却宁死不娶,决意和心爱的女子私奔。最终,双双被抓回,而后,迫于种种无奈,他心爱的女子带着腹中的孩子含恨自杀。至那之后,他便抑郁成疾;多年之后,他的转修哲学、社会学、人类学,最后,在社会学这方面,成就最为突出,无人能媲美。婚事方面,至今未娶。至于这个凌宵阁,就是他为了聚集天下学者、名流、雅士而建,只可惜,大多数被吸引而来的都是一些附庸风雅、伪名无实之徒,最后,慢慢地就变成绔纨子弟的流连、风月场所。
另外,明柏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再跨进阿奇萨家了;阿奇萨家于他而言,早已是作古归尘的过去与不堪回首的痛。而他和清古之间,也算是交情非浅的老朋友。
听到清古述说的来意,明柏就立即转头,极其认真地凝视石莲,却什么也不说。见此,石莲只是脸上微起笑意,然后微点头,以示回应;也不说话。
明柏直视着石莲的双眸,他感觉到的是无尽的平静、无尽的浩瀚、无尽的深邃;就像令人敬畏的碧海;只是不起任何波涛海浪,显得是那样的平静。让人无法断定是因心死而静还是因自信泰然而静。
“请问,公子,是想询问什么?”明柏直视着石莲,突然敬重地问。
听到问话,石莲自知要顾及清古的颜面,不能回避、搪塞;又想到:来都来了,自然是谈谈也无妨。于是,就开口平静地问道:“在先生眼中,最理想的社会是什么?”
听到石莲的问题,明柏突然微笑一下,问:“公子,知道沙鸥吗?”
“知道,但是,只见过一两次”石莲平静地回答
“沙鸥,常常独自栖息在无人的沙洲上,翱翔于水上;自由翱翔、驰骋无束、来去自主。那是动物最好的生活状态”
“你是想说,人也是动物,那也是人最好的生活状态吗?”
明柏一说完,石莲就平静地问。而清古听着石莲的提问,只是悠闲地品着茶,笑而不语。
一听到石莲的反问,明柏就很欣赏于石莲的悟性,故而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自由、平等、民主,是人活着都该享有、理应享有的东西;是生而为人应享有的权利;也是人最基本的需求。至于,由人所组成的社会,所实行的体制、法度,必须是以实现、规范个人的这些基本需求、权利为目的;才是最好、最人性的。所以,有这样制度的社会,才是最理想的社会。”
“依你的看法,具体怎么说?”
“就是:有高度完善的法制,高度发展的生产力,人人安居乐业,充分享有自由、平等、民主。比如: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全面发展,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自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遵循公平、公正的前提,遵守道德文明,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礼让,避免相互争夺、相互残害。”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理想化了吗?”
“确实是理想化,但是,却不是不可行,能实现三到五层,就已经很好了”听到石莲的反问,明柏就很认同地说;说完,犹豫、沉思了一下,又说:“而且,早在三百多年前,地球人的文明中,就已经实现过”
“可是,地球人不是已经有自取灭亡的先例在前了吗?”石莲试探性地问。
“嗯……,论科技的发达,地球那边确实不及卑阑星几分,但是,要论精神文明、人类文明,地球那边的进化,确远远高于卑阑星。这是我们该去学习的地方。”
听到明柏说到这儿,石莲心底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将话题绕回去,平静地问:“如果要实现你理想中的社会,就意味着你将失去现有的一切,比如:阿奇萨家可能将不复存在,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听到石莲的反问,明柏瞬间就不由自主地征住了一下,他直直地对视石莲的双眸,企图从中读到什么,极力想知道石莲到底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在研讨。可惜,石莲却依旧平静如止水,让他什么也读不出来。最后,他平静地说:“新的东西要产生,旧的东西就必须要消亡;这是革旧立新的过程,是不可必免的。不过,一般不会是彻底消亡,而是换了新的形势重新存在而已。这叫能量守恒定律”
听了明柏的话,石莲突然伸手去优雅地拿起茶,轻尝一点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会感觉可惜……,或遗憾吗?”
石莲的言语、口气问得十分轻缓顿挫,就好像随意、随口、随便一问而已一般。
听到完石莲的话,明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头望向窗外的漆黑夜空,过了许久,才感叹道:“世间万物皆过客,月有阴晴圆缺,花有花开花谢,人有生老病死,虽有遗憾惋惜,却都曾经绽放过,看开即罢!”
听着明柏的感叹,石莲突然就意味深长地看着清古,含笑不语。而清古自然明白石莲是什么意思,清古看着石莲眼神里甚是得意,一切如我所料的样子;就忍不住抬起右手,轻戳着石莲的额头,无奈地笑而不语。
明柏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突然转回头凝视着石莲,平静地问:“我如实回答了公子想知道的答案,公子,是否也应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明柏的问话,石莲倒是一点也不吃惊,立即平静地说:“你问吧!”
石莲此刻基本上已经摸清了明柏心底最深处的心态与秉性;他知道明柏潜心修学了各类学问,也研究得很透。但是,骨子里,等级的意识却依旧存在;明柏虽然极其向往自由、平等、民主,也有这方面的意识,但是,却没能完全舍弃自我意识里的服从与卑微;这,也许是自我意识里不肯舍弃。从与他的谈话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在与他的对话中,明柏虽然有意识无意识地用了平等相待,民主的陈述,但是依旧恭敬地尊称他为‘公子’,态度上也很谦恭,而且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出于等级尊卑意识。这,也许是从小所形成的习惯,难以摒除;但是,这点不摒除彻底,就意味着,自我修行重生不彻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失败者。他若是个成功者,此时,应该是,只需以一个长辈自居,保持着风骨气节,而对后辈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与礼貌即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也影射出,明柏的意识里,并不想变,还想维持着现在的地位与处境。即有求变意识,却无求变的渴望与行动。一个人活了两百多年,却迟迟没有行动、做出什么,就十足地在证实这一点。因此,所有的这些结论,石莲都是很笃定的。
“公子,到底想做什么?”明柏很认真地凝着石莲问。
明柏已经猜测到清古带石莲突然深夜来访绝不是简单地请教而已。因为,清古已经一年多没来这里找他了,突然前来的同时,还带着石莲;而石莲看上去,绝不是凡俗之辈;藉此,不可能是单纯地出于兴趣去研学社会学;所以,他得出的推断是:石莲肯定是想有什么大作为。只是,他并猜不出,石莲到底想做什么。
“做你想做,却迟迟不去做的事情”石莲很平静地说。
听到回答,明柏心底瞬间咯噔了一下,惊愕至极。是啊,他心里确实有想做的事情,但是却迟迟没有去付诸行动,一直都只是在做研究。还总是聊以自慰地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学者,不是实行者,更不是改革者,做好我的理论研究,成为一个指路人即可。可是,连他自己都清楚:这只是在自欺欺人。
“公子知道这有多难吗?”明柏收起心绪后,就平淡地问。
“没做过怎么知道?”石莲很轻松地说。
明柏看着石莲平静的样子,听着石莲看似模凌两可的回答;他突然觉得:比起当年,石莲比他坚定、执着而且疯狂。而所有这些,他是不具备的。是啊,没做过怎么知道会有多难?没做之前就去断定难度,然后权衡利弊、成败,最后选择退缩、不行动、放弃。如此一来,还怎么可能会知道其中的难度和可能会有的结果?这,不仅会不知道,还没有资格去拥有结果啊。
明柏脑海中沉思着种种,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突然感觉,夜是那么的沉静而死寂,就像他此时,甚至以住的内心……
加勒海岸的水天旅馆里,瑾爅所住的房间内,他开着微弱的壁灯,双手交叉枕于头下、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没有什么睡欲。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窗外海风刮起的呼呼声以及海浪拍岸的激荡声。
他出生在一个家境贫寒的家庭里,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渔村长大;因家徒四壁,屋漏逢雨,听风雨海浪声、挨冻入夜也就是经常的事。想起这些,他突然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这种自然界的声响过夜了。而这种转变的契机是从他和石莲相遇才开始的。想到这儿,他突然又想起他和石莲相遇的情景;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14年前的深秋,亚汀湾战地区的战况极其艰苦、恶劣。而他,是作为一名基格林家家臣的士兵被投入到战争当中。于是,他和石莲的相遇就是发生在那个场战上。那年,他12岁,石莲15岁。
时间是9月18日傍晚,天空灰蒙阴沉,狂风肆虐,下着冰寒至极的雨。
那时,他历经苦战之后,被流弹击中右大腿和腹部、动弹不得而趴在血泊里。随后,他只能绝望地躺着等血流尽而亡或被冻死。
时间一秒一秒地艰难过去,他意识变得很模糊、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石莲突然从他身边冒雨缓步路过。
当时,石莲腹部受伤、全身沾血,看上去有些狼狈,只身一人右手拖着一把长剑、左手捧着受伤的腹部、疲惫不堪地赶路。经过他身边时,石莲以余光无意中扫视到他还有意识、气息,就突然停下、转身过来面向他,看了片刻,开口平静地说:“想死就闭上眼睛,想活就抬一下头”
那时,他听到石莲冷静至极的声音,意识就瞬间清醒许多,那一刻,他知道,石莲是让他自己选,决定之后,石莲会帮他完成,尽早结束。
于是,他努力转头眼珠子,直直地凝视着站在身前的石莲:满身是血,根本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石莲自己的,就算下着雨也没洗去多少,仍旧血迹斑斑,在衣袍上渲开。风在狂袭,雨在嘀嗒下着,石莲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俯视他,看上去很狼狈却很平静,眼里依旧闪着耀眼的光芒;在阴沉天空的映衬下,像个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