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杂篇(下)(8)
第72章杂篇(下)(8)
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仪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注释】
1授绥:递给孔子上车的绳索。2旁:通“傍”,依傍。3伉礼:平等相待。
【译文】
颜渊掉转车头,子路递过拉着上车的绳索,孔子看定渔父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直到水波平定,听不见桨声方才登上车子。
子路依傍着车子而问道:“我能够为先生服务已经很久了,不曾看见先生对人如此谦恭尊敬。大国的诸侯,小国的国君,见到先生历来都是平等相待,先生还免不了流露出傲慢的神情。如今渔父手拿船桨对面而站,先生却像石磬一样弯腰鞠躬,听了渔父的话一再行礼后再作回答,恐怕是太过分了吧?弟子们都认为先生的态度不同于往常,一个捕鱼的人怎么能够获得如此厚爱呢?”
孔子伏身在车前的横木上叹息说:“你实在是难于教化啊!你沉湎于礼义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粗野卑下的心态时至今日也未能除去。上前来,我对你说!大凡遇到长辈而不恭敬,就是失礼;见到贤人而不尊重,就是不仁。他倘若不是一个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人,也就不能使人自感谦卑低下,对人谦恭卑下却不至精至诚,定然不能保持本真,所以久久伤害身体。真是可惜啊!‘不能见贤思齐’对于人们来说,祸害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而你子路却偏偏就有这一毛病。况且大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各种物类失去了道就会死亡,获得了道便会成功。所以大道之所在,圣人就尊崇。如今渔父对于大道,可以说是已有体悟,我怎么能不尊敬他呢?”
【品读庄子】
万物根源皆于道
本章节中,借孔子之口,指出万物产生和形成的根源是“道”,人的处事原则和意识行为要遵循道的原则,否则必然会招致祸患。
在庄子的哲学中,“道”是宇宙的本体,“道”是宇宙的初始状态,“道”是没有界限差别的,是无限的。天地万物由“道”而生,“道”本身是万物之源。
人得“道”便可以免除世俗的祸患,使身心和谐,获得无限自在。
看布裁衣
老裁缝有两个学徒,一次他取出同是三尺见方的两块布料,要徒弟俩各为他裁一件衣服。
师兄接过布,思忖道:“只消照‘量体裁衣’的师训办,肯定万无一失。”于是,他细心地替师傅量了衣长、袖长、肩阔……自去裁剪了。
师弟把布比了比,眉头皱了皱,旋即也给师傅量了一下,不过,只量了衣长和胸围,便裁剪起来。
不多时,师弟交出了一件合体的马甲;师兄却哭丧着脸,手中只提着两只袖子及一些碎布……
“量体裁衣”固然是缝纫的必遵之道,但在量体之前,更重要的是先衡量一下布料的大小,用只够做一件马甲的布料去做一件外衣,结果当然是一塌糊涂。
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也都是如此,下手前一定要先衡量自身的能力及客观条件,不顾客观规律,盲目追求成功是不智的做法。
列御寇
本篇以篇首的人名来命名,全篇由许多小故事夹着议论组合而成。内容很杂,其间也无内在联系,不过从主要段落看,主要是阐述忘我的思想,人生在世不应炫耀于外,不应求仕求禄,不应追求智巧,不应贪功图报。
清代林云铭说:“篇末载庄子将死一段,以明漆园之绝笔于此,犹《春秋》之获麟。”
清代刘凤苞说:“应聘者,如牺牛之见重于太庙,得意之途,即为伤生之境。人世之轩冕钟鼎,皆可作衣绣食刍观也。当其得意时,念不到此;及入庙而始知将死之文牺,远不如初生之孤犊,则侮已无及矣。此庄子所以有泥涂曳尾之思欤?”
刘凤苞又说:“人生于无而返于无,无之中自有真我,形骸原不相涉,生不能据之以长存,死后则魂魄已离,岂复恋此躯壳!譬如旅店邮亭,偶然栖止,便觉身在此中,过去顿忘之矣。而梦梦者一犯人形,生前百种营谋以奉其身,死后与草木同腐,乌鸢蝼蚁之食,皆其所不能自知也。乃弥留之际,犹复计及墓田,亦痴甚矣。玉鱼金碗,汉家之陵寝何存?卖履分香,魏武之松楸安在?除却虚空,总是尘。非了悟死生者,谁能具此天眼!”
清代陈寿昌说:“无则入有,解乃归真,抱道如漆园,岂复计及葬具乎!观其指示门人之语,可见世情务外,虽复殚蝎智力,终无裨于性真。咏叹长言,不特为凿石锢泉之辈唤醒痴迷,并足使拔山盖世之雄凄然泪下。”
一
【原文】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1。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
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2,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韲其所息。夫桨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己,人将保女矣!”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
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3,暨乎门4,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才,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5,虚而敖游者也。”
【注释】
1伯昏瞀人:作者虚构的人物。2谍:宣泄。3跣(xian):光着脚。4暨:及,到。5汎(fàn):通“泛”,漂浮。
【译文】
列御寇到齐国去,中途又返了回来,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道:“什么事情使你又返回来?”列御寇说:“我感到很惊异。”伯昏瞀人又问:“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惊异?”列御寇说:“我曾到十家卖豆浆的铺子里喝豆浆,其中就有五家先免费送给我喝。”
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很平常啊,你为什么会感到惊异啊?”
列御寇说:“内心真诚却又不能解脱,外部身形就会有所宜泄而呈现出神采,以此来镇服人心,让人尊敬我而轻视那些贵人、老人,必然会招致祸患。那卖豆浆的人只不过是做点羹汤的小生意而已,赢利并不多,他们获利是很微薄的,他们预先送来饮料时的内心打算也是徽不足道的,可是还如此地对待我,何况那大国的国君呢?国君为国事操劳,为政事殚精竭虑,他会把这些重任交给我并让我建功立业。我惊异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伯昏瞀人说:“你的观察与分析实在是好啊!你安处自身吧,人们一定会归附于你了!”
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看见他的门外已经摆满了来访者的鞋子。伯昏瞀朝北站着,手拄着拐杖撑住下巴。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出去了。
接待宾客的人员告诉了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竟然不说几句点药石的话吗?”
伯昏瞀人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会归附于你,果真都在归附你了。当初我曾责备过你让人们归附于你,而你却始终不能做到让人们不归附于你。你何必用显迹于外的做法让人感动而预先就表现得与众不同呢!必定是内心有所感动方才会动摇你的本性哩,而你又无可奈何。跟你交游的人又没有谁能提醒告诫你,他们的细巧迷惑的言辞,都是对人有害的;既然你们认识不到这一点,又怎么能够相互了解,互相提高觉悟呢!有技能的人身心受到劳累,有智慧的人经常感到忧虑,没有能耐的人也就没有什么追求,吃饱了到处游玩,就像一艘没有绳索固定的船一样飘荡在水中,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
【品读庄子】
无能者无所求
本章节通过通过伯昏瞀人与列御寇的对话,告戒人们不要显迹于外。人们之所以不能忘我,是因为他们始终不能忘外,“无能者无所求”,无所求的人才能虚己而遨游。
二
【原文】
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1,祗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
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2。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