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怒发冲冠凭栏处
小激动之下，林霜有点小窃喜，毕竟成为制片人后备人选，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认可。
其实，边城电视台只是个县处级单位，新闻频道总监余诚是正科级干部。作为他管辖之下的《百姓热线》栏目，制片人勉强算得上是个股级。在县级地区以下，由于局、委、办等单位规格为科级，股级为国家承认的最低领导职务级别，但是在电视台，就只能给个安慰奖，每月发放500元职务津贴以资鼓励。
听起来还不错，可这五百大洋真的不好拿啊。手机24小时开机待命，随叫随到，哪怕凌晨三点来指示也得在30分钟内赶到台里。每周基本只能休息一天，刨去每月还得值班两天，平均下来干满14天后休息一日。但凡人在岗，就一直处于团团转的忙碌状态。首先，一天“三会”雷打不动，早晨选题会，下午编前会，晚上策划会。其次，审题、审稿、审片是日常功课。另外还包括给记者编辑主播排班、汇总考情、计算绩效工资等等这些基本配置。动不动还要被副总监传唤、总监传唤、分管副台长传唤，偶尔还会被台长叫去喝茶。同时，制片人还肩负收视率、创优两大任务，年底考核如果完不成，对不起，年底奖金瞬间打水漂，可谓是损失惨重。
最让人崩溃的是，做管理工作，脑力消耗巨大。对内，和记者编辑主播斗智斗力，对外，和各类投诉的新闻当事人、职能部门斗智斗勇。天天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鉴貌辨色对症下药，真心叫个累！
记得一年冬季，一场下了33个小时的大雪停后，需要好几路记者同时出去采访。可雪后道路拥堵不堪，很多记者迟到，让许翀着急上火。范团是最后一个迟到的人，面对制片人的质问，他急忙解释自己乘坐的公交车不仅行驶缓慢，还出了追尾事故，这才耽误了太多时间，大家均点头表示理解。只有四爷冷笑，“你半年前就搬到了长安街的云上名筑，每天步行过来也就15分钟，怎么，11路也会堵车？也能追尾？当我是傻子吗？”最后一句完全是怒吼，吓得范团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最终不得不当场承认前一天晚上醉酒，早晨起不了床的事实真相。
天天忙不完的事、跑不完的腿、操不完的心，还得把每个记者的居住地掌握得一清二楚，随时防止自己上当受骗，你说说，制片人这个岗位的活儿，是人干得吗？许翀刚做制片人的第一年，六个月瘦了13公斤，几乎恢复了大学时期的体重。在《百姓热线》干了七年，他还拥有了另一个外号，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铁牛”。管中窥豹啊同志们，由此可见，拥有金刚不坏之身，才能胜任这个职位。沉迷了一会达到人生巅峰的小膨胀之后，林霜果断清醒了，没有金刚钻揽不得瓷器活，她还是继续从事记者这份很辛苦很憋屈的职业吧。
“那什么，四爷，我肯定不行，你还是换别人吧。”心无大志的某人干巴巴地假笑，一溜烟地从许制片的办公室退了出来。
“怎么样？”见她回来，在办公室抓耳挠腮的众人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四爷不承认，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太是非了。”林霜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
“是非”的本意指事理的对与错，泛称口舌的争论。多用来指不好的事情。《礼记·曲礼上》记载曰:"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而到了边城人这儿，则引申为爱凑热闹、爱扯闲话、搬弄是非。如果一个人被评价为“太是非了”，那无疑就被冠上了长舌妇的头衔，归类为在背后对别人说三道、一点小事就当大事宣传、令大家极为反感的一种人。听到林霜这么说，所有人顿作鸟兽散，唯恐走慢点被许四爷看到，认定成是非之辈。
始作俑者得意一笑，悠悠闲闲地坐到椅子上，等办公室的同事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心有灵犀等候一旁的虎爷拽过来，窃窃一顿私语，分享新鲜出炉的大道消息。
“不容易，终于熬出来了。”虎爷边感慨边心虚地左顾右看，生生把自己搞成贼眉鼠眼。
“鬼鬼祟祟的，在办公区域成何体统！”林霜皱起眉头，把自己刚才被呵斥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地砸给了搭档。
“这不是怕被人听到嘛。”老男人挠了挠头，更加小声地问道，
“那谁是新的制片人？”
怎么回答？说还是不说？这是个棘手的问题，说吧，这才是真正地八字没一撇，决定权在台领导手里，许翀只是做了推荐而已，算不了什么。不说吧，对不起十一年共同作战的搭档。犹豫再三，再三考虑，诚实的林霜还是和盘托出，“四爷说他推荐了我。”
“哦呦，”虎爷一下兴致勃勃地直起身子，“咸鱼翻身啦！”
几个意思？搞错没有？林记者愤怒了，她哪里像咸鱼了？是用盐腌渍过？还是挂起来晒干过？既然不是咸鱼，何来翻身一说？作为一名从行十几年的老记者，她荣获省级新闻奖的作品多达三十多件。业务能力有目共睹，对待采访积极认真，从来没有落入低靡期，翻过来成什么了？所以说，这人呐，还是得接地气儿，要有眼色。就像虎爷，天天跟机器打交道，都变傻了，一到关键时刻就出bug。眼下，他难道不应该恭喜自己贺喜自己嘛？居然冒出个“咸鱼翻身”，严重用词不当，扣分！
在搭档的怒视下，明显不知所以的虎爷摸了摸鼻尖，干笑几声，“你瞅啥！”
“瞅你咋地！”标准下句即将脱口而出，被林霜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冷静，必须冷静，情节再这样发展下去，就是大打出手，血溅电视台的结局。于是，她高傲地昂起头，扔下搭档，推门而出。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虎爷有点不知所措，看着林霜孤傲的背影，老男人嘟囔了几句,“还没做制片人呢，就有架子了，女人当领导真要命！”
幸亏搭档一骑绝尘，否则听到他的话，又是一番争执。严格说来，林霜并不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可如果遇到性别歧视的话题，她肯定会争锋相对。好几年前，央视的一位大咖来电视台讲课，午间饭桌上，不知怎么就讨论到女记者的职业发展上，大咖摇头，“我是宁可用笨一点的男生，都不愿意用聪明伶俐的女孩子。”
至于原因，这位专家解释道，“女生事情太多，尤其是生了孩子，家里一点点事就要请假，容易分心，很难出成绩，还是男孩子做电视比较靠谱。”
当时，要不是了解她的四爷在桌子下面踹了好几脚，林霜早就跳起来一顿争执了。她的火儿一上来，才不管你是什么咖呢！高咖也好，清咖也罢，哪怕是咖提那，咱都不惧。非要和你说出个五六七八九不可。
好意思说嘛？为什么女人生了孩子就事业退步？还不是因为男人不管娃儿，啥事都是“去找你妈”!难得拜托给他一件事，都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能拖就拖，雪花和边策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娘的，哪个舍得自己的骨肉受半点委屈？不事事躬亲，怎么办？
同样作为男人，虎爷的思维明显和那位大咖在一个维度上。为什么女人不能当领导，他的看法就是事多较真记仇心眼小。可全球明明有那么多杰出女性，武则天、撒切尔、李清照、筱原良子、居里夫人.涵盖了政界、商界、科学界、艺术界等等各行各业，男人们难道都看不到吗？当然能看到，所以大老爷们都聪明地绕过她们，把目光对准普通女性，轻率狭隘地定义为“女司机”、“女领导”、“女商人”.还编出了“马路最怕女司机，职场最怕女上司”的顺口溜。每次听到这些歧视性的称呼，林霜就想用事实说话：美国司法部曾做过一个全国犯罪调查，发现在所有罪犯中，男性所占比例为75.6%，女性仅为20.1%，国内监狱里，男性罪犯也明显多过女性几倍。为什么不叫“男罪犯”、“男凶手”、“男变态”？答案很简单，还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男人说了算！毕竟话语权掌握在谁手里，谁就能轻易地给他人定义定性！
被咸鱼比喻刺激的林霜，盛怒之下已经冲到了楼顶平台。二月的边城寒冷依旧。此刻已经是上午十二点，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中格外耀目明亮，阳光直射下身体感觉温暖舒适，对低温的畏惧消散了不少。在不知不觉中给予林记者一种力量，让她燃起熊熊斗志。
握紧拳头，林霜俯瞰电视台整片区域，看到来回匆匆的同事们，在心中默默呐喊，娘的，老子还非得干这个制片人了，爱咋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