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镜中花水中月
江清轻笑两声,不再冒险从乐戏轩院门离去,带着燕筝儿从侧面跃出,躲在假山石后等一堆巡视护卫过去后,说道:“这内院可真够大的,你可知道哪里有狗尾巴草吗?”燕筝儿摇头,“我哪里会知道啊,这还得问你啊。”
背刀少年也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不用问我,咱们去问问别人不就知道了?”
燕筝儿玲珑剔透,登时明白他要做什么,担忧道:“逼问下人,会不会不妥啊?”
“不会不会,你也说了迟则生变嘛,咱们一间间一座座挨个找过去,那得到猴年马月去啊,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我们这也是为了袁家主和袁世康着想啊,实在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再说了,咱们只是问个路,又不害人家性命,大不了找个机会给人家赔礼道歉,我问过话打晕他后,往他身上塞进几枚银币便是了。”
江清带着燕筝儿绕出枫树林,回到内院中阁楼之上,正巧看见一个端着空盘,打着哈欠的侍女拐过小道。
背刀少年确认周围没有巡视护卫后,从屋顶上纵跃而起,扑向端盘侍女。
月光皎洁光亮,神思困倦的侍女见低上一道影子放大,猛地转过身,刚想惊呼有刺客,嘴巴就被捂住了,与此同时,胡乱挥舞的双手也被制住,动弹不得,手中空盘“啪嗒”一声落在青石地面上。
江清拎着被控制住的侍女闪进暗林里头,凤眼直视对方惊恐的双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和亲一些,笑道:“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性命的,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侍女眼中晶莹流转,显然是快要被吓哭了,闻言急忙点头,只听这个突然出现并把自己抓起来,模样还有些熟悉的少年开口说道:“我来问你,袁淳公袁家主住的院子在哪里?”
侍女眼睛又瞪大一分,瞳孔不自觉地朝左上角偏移,伸手指了指正北边的方向。
江清一眨不眨看着她,小声道:“可要想清楚了再说,我会带你一起过去,如果你说谎.”他靠近侍女耳边,威胁道:“我就把你衣服全脱了,让你光溜溜的吹凉风,尝尝受风寒的滋味儿。”
泪珠从侍女眼角滑落,滴在江清捂着她的嘴的手掌上,颤抖着指向了西北边方向。
背刀少年看了看,又转回头,笑道:“得罪了。”右掌运上劲力,轻轻一张拍在侍女脖子上,劲气透体而入,将她击昏。轻轻平方在隐秘花丛的草地上,掏出一枚金币,心疼地用拇指搓了几下,小心塞进侍女怀里,起落间便跳出花丛,将掉在地上的空木盘丢进丛中,袖筒射出绳线拉上屋顶,说道:“成了,袁家主的院子在西北边。”
燕筝儿问:“你确定?就不怕人家是骗你的?”
江清笑道:“我当初也有这个顾虑,不过我炸了炸她,应该不会有错,咱们先过去看看究竟,若果错了,就近抓个人再问问便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好。”
内院西北处各种满奇花异草,飘香四溢,假山上假飞瀑落进小池,美轮美奂。江清伸手淋了林冰凉池水,甩甩手,笑道:“袁家主真是有几分风雅啊,还喜欢这些东西,哎,你说这座假山连着这座池子,一共要花费多少钱啊?”
燕筝儿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应该不便宜吧,我家里虽然也有,但我从来都不去过问多少钱的。”
江清只不过是随口问问,自然没想她能够仔仔细细的回答,两人有的没的瞎扯,渐渐深入内院西北。靠近后果然瞧见,有成片成片的狗尾巴草栽种在花圃里,随风而动,香气阵阵。背刀少年伏下身子躲在院墙后,八个巡视护卫举着火把从花丛小路过去,交头接耳,无非是在谈论今日剩下的酒菜,或没做完的食材被大家伙儿置办后吃的撑饱,欢声笑语一片。
燕筝儿撇撇嘴,小声说道:“哼,跟你一样,也是一帮顾吃不顾事儿的饭桶!”
江清挠挠头,笑道:“这又干我何事啊?我何时为了吃耽误过事儿啊?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这袁府里冲锋陷阵,如龙潭虎穴啊。”
燕筝儿急道:“行了行了,废话少说,护卫都走了,我们也赶快进去找袁家主吧,万一那对狗男女你忽然醒了逃走,咱们去迟一步,岂不是功亏一篑吗!”
两人绕进季水楼,有一石板桥延伸向底部楼阁,九曲十八弯,周围水波之上亭立楼阁,灯火昏暗。江清二人走得近了,分明瞧见一人背对着季水楼阁,双手负立,挺胸抬头,俯看水中之月,身旁有张长宽各三尺的实木方桌,摆了一只银壶与银杯在上,杯中余有小半残酒,剔透见底,折射月辉,镜湖波光粼粼,好不奇妙。
燕筝儿躲在石柱后边儿,矮着身子,小声道:“哎,江清,袁家主就在那里,你看四下无人,咱们赶紧过去吧?”
江清并不答话,似是神游天外,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从隐蔽处光明正大走出,刻意不隐藏脚步,让袁家主听见。果然他头也不回,丝毫不为身后有人靠近而动容,失态,反而平心静气的开口道:“等了很久了吧?”
背刀少年奇道:“袁家主,知道我是谁?”
袁淳公背负在后的左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揉搓,顿了顿,笑道:“方才不知,现在知道了,不知江少侠离了酒宴,去而复返,有何指教啊?”
江清不答反问:“袁家主,可是在看那水中月?”
袁淳公点头,“是啊,水中之月,更亮三分,会给人以假象。”
江清缓缓走到灰发苍苍的袁家主身后不远处站定,看了一看镜中折射出的明月,一不小心,竟叫银光闪恍了眼,好片刻才恢复过来,问道:“不知是什么假象?”
袁淳公将桌上余下的半杯残酒喝完,说道:“这镜中花水中月,给世人假象,蒙蔽其双眼,反倒忘记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他伸手指定湖中明月,“你看,静下心来看,这明月像不像是藏在湖底,只消一渔夫持着竹棍渔网,便能将勾不着,摸不到的月亮捞起。”
“但水中月终究是水中月,一水之隔,天差地远”
江清故意道:“大喜之日,人人欢声笑语,记得方才酒宴上才见到袁家主,那时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怎么如今宾客们散盘而去,孤寂之时,家主却心生感慨啊?”
袁淳公笑道:“问得好,方才我一时恍惚,明知镜中花水中月乃虚无缥缈之物,却还是被迷乱了片刻心神,着实不该啊。”
燕筝儿躲在后头,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说些有的没的,就是不谈正经事,她心中着急万分,冲出来叫道:“江清,你说什么废话呢,别把正经事忘记啦,迟则生变啊,你别磨蹭了!”
袁淳公依旧头也不回,语气却多了三分惊讶,“哦?想不到连燕小姐也到寒舍来了,看来事情不简单啊。二位,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袁某洗耳恭听.”
燕筝儿叫道:“混蛋江清,说呀!”
背刀少年却朝后摆了摆手,说道:“袁家主这过耳不忘的本事真厉害,听过的声音便忘不了,晚辈佩服。”
袁淳公笑道:“过奖过奖,记得小时候没钱吃饭,父亲又卧病在床,妹妹又不能外出抛头露面,我便担负起养家重任。我去客栈里当端茶送水的小儿,要端的做的菜都记在纸上,我年岁小,又没读过什么书,不认得字,看着纸上的鬼画符,却一个也念不出来,掌柜的想要赶我走,我苦苦哀求他,他悯我处境可怜,便说下不为例,留下了我。”
“我虽然不识字,念不出名字,这耳朵却好,脑子记性也好,客人只要喊清楚菜名,无论多少道,我都能一字不差的带到伙房去告诉厨子。来这客栈里吃酒喝茶的客人,都是图个轻松便捷,高昌内的游侠传记,神鬼故事许许多多,也有了舌头不打结的说书先生靠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吃饭,我想着多赚些钱,好买些荤菜回去给妹妹和父亲补补身子,便天天歇活时跑到几家说书先生最喜逗留的大客栈去,听他们的长篇大论,一字不差学了记在脑子里,连带着说道某个情节时,该用什么样的语气神情也记得一清二楚,回到自己客栈里,只要是手头上没事儿,就搬一张椅子坐在中间,学着那些老说书先生的老气横秋,夸夸其谈。”
“我发现啊,用老一些的声音来叙说这类游侠传记,别有味道,很容易就让人身临其境,老板跟我说,这就叫做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原先我还怕客人们会轰我下去,我也很紧张,因为他们都在看着我,从来没有人会拿正眼看我,何况是满堂宾客不约而同?我很开心,每天都这样,老板也夸我有本事,还给我加了些工钱,可我不满足,得空就去街上的茶棚酒肆里赢来喝彩叫好,过耳不忘的本事也日益成熟.”
燕筝儿深深呼吸一口,想要一巴掌拍醒江清,却担心他身上有伤,只忍了不动手,咬牙切齿道:“江清,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记得。”
江清歪歪脑袋,吐出一口气,看向袁淳公的背影,说道:“袁家主,晚辈有一事,特来告知。”
袁淳公问:“何事啊?竟然烦劳二位深夜前来.”
“今日午时,我途经乐戏轩,听见里面一男一女在交谈,男的是袁景秋,女的是杜丽娟。”
袁淳公转过身,上下打量一遍背刀少年,再问:“他们说什么?”
江清笑笑,说道:“万被说了,请袁家主不要怪罪。”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袁淳公,继续道:“他们密谋苟且之事,杜丽娟本和袁景秋是一对,处心积虑嫁给大公子,其实是图谋袁家家业,静待时机,等有朝一日分而食之。”
袁淳公脸上静如止水,并未有燕筝儿想象的那般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站的近些的背刀少年却看了看个一清二楚,方才袁家主的眼皮,分明跳了三跳,右手拇指与食指死死捏着空银杯,虽面不改色,气息却乱了套,只见他牙关紧咬,继而松开,问道:“我如何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燕筝儿抢先道:“袁家主若不信,就请跟我们走一趟,去看看乐戏轩内那对狗男女的丑事,当面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