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漕船
第328章漕船
入冬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呼啸的北风呜呜地吹,吹在身上透骨地凉。罗天都坐在骡车里,因为起得早,还有点犯困,正在一点一点地打着盹。从上元寺回来后,天启帝便让她去工部和巫老头两个折腾那张漕船图纸去了,自那以后,她的好日子便到了头,每天比罗白宿起得还早,雷动不动地打两拳拳,等着罗白宿吃完早饭,送她去工部点卯,然后罗白宿才回司农寺,傍晚时分,再等罗白宿来工部接她回家,竟是比正经朝官还辛苦,尤其是这份辛苦多半是白忙活,一文钱工钱都捞不到,不仅如此,如果到最后漕船建不好,少不得还要挨批。
唉!给皇帝打工,尤其是打白工就是这么不好,做得好没人夸你,做得不好,一堆人等着跳出往死里喷你。
才到工部门口,就见大门外已经守着个枯瘦的身影了。
“唉呀,小娘子今日来得早,吃过早饭没?若是没吃,我带你去吃,街角那家包子铺的包子铺味道,馅多皮薄……”巫老头见着她,跟见着自己亲孙女一样,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罗天都跳下骡车,一脸的黑线,道:“巫老伯,我早吃过啦。”自从上次巫老头带着她去包子铺,看到那包子铺的老板娘烧了半天柴火又挠了挠满头油腻腻黑乎乎的头发,居然不洗手就去拿软乎乎白嫩嫩的包子后,她哪怕肚子再饿,也不肯再去那家吃包子了。
“小都,晚上我我再过来接你,有什么事你就打发个人过来唤我,你别自己一个人乱跑啊。”罗白宿将她送到了熟人手里,照例还要不放心地叮嘱一回。
“知道了,爹,你快去衙署吧,不然要晚了。”罗天都点头应道。
巫老头也在一旁应道:“罗大人,你尽管放心吧,有我在,小娘子在工部丢不了。”
罗白宿又对驾着骡车过来的程青道;“辛苦你了,你多照看着点小都吧。”
程青沉声道:“大爷放心吧,我一定护得小娘子周全。”
罗白宿觉得该叮嘱的都叮嘱到了,这才放心地去司农寺。
“哎,你爹这是把你当成小娃娃看待了,生怕他不在,你一个人走丢了。”巫老头笑话她。
罗天都笑道:“我爹这是关心则乱啊。”她倒是不嫌弃罗白宿啰嗦。
巫老头嘿嘿直笑,领着罗天都往里走。
“程青哥,外面风大,天气又冷,你先回去,晚些过来接我就行了。”罗天都看程青站在骡车边一动不动,又道。
程青摇摇头,道:“小娘子,不妨事,我不怕冷,就在外头等你。”
巫老头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回去吧,你家里那一双小孩儿正是调皮的时候,你媳妇一个人怕是照顾不过来,晚些时候,小老儿亲自送小娘子回去。”
程青道:“不妨事,小娘子,巫大人,你们进去忙吧。”
巫老头见劝不动他,只得道:“那你把骡车赶进院子里来,去门房里坐着,我叫他们送点炭过来,外头那么冷,估摸着该下雪了。”
程青考虑了下,这才应了,将骡车从一侧的小门赶了进去,自去门房里窝着。
不多时,又有几名工部官员连同两名钦天监的老臣到了工部。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现代航海仪表和通信设备,连航海图都不完善,卫星导航雷达标绘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凭着海员水手的经验,多数时候,基本上都是靠着指南针和船员依靠日月星辰来大体判断位置,天启帝连精通天文历法的钦天监都派了出来,可见对制造漕船的重视。
这屋子里的人中,其实以她才学最为粗浅,除了她之外,其他诸人无一不是经史政略、算学工程甚至骑艺射术样样皆精,尤其是钦天监那两个老头,上至天文历法地理,下至五行八卦风水更是样样精通,委实是个人才,相比之下,她除了算学物理,其他诸学都是个门外汉,实在算不得什么,也难道工部侍郎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她虽不通造船术,但是能通过数学与力学的关系,精确计算各种力的作用,帮助巫老头绘制重力曲线浮力曲线,巫老头根据这些数据能更好地修正船型长度,各剖面分析图。巫老头有经验,她有数学和工程力学基础,两人强强联手,她负责计算数据,巫老头负责将那堆数据运用到造船实际过程中去,倒真是解决了不少问题,现在禹大人也不像最初那样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仿佛是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她的存在。
这也是工部这些老头儿的可爱之处,他们有傲气,甚至还十分迂腐,但是他们对学问的钻研热情却是谁都比不上的,只要你有一技之长,能让他们打从心底里敬佩,他们才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必要日日拉着你论证个不休,弄得罗天都头都大了。
天启帝对漕船的事甚为看重,时不时地召她和巫老头进宫问一问进展,巫老头免不得将她夸赞一番,直嚷嚷说她一个人比之工部上下好几个官员回加起来更有用,闹得罗天都甚为尴尬。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便宜,算学学得好,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比他们多拥了几千年的文化沉淀罢了,真论起来,这些光靠着几本古书自己摸索着就能达到现在这般高度水平的古人才是真正值得人尊敬的聪明有用的人。
天启帝这段时间已经有好些天不曾召她和巫老头,估摸着该是被前线的战事拖住了,现在满朝堂的人都忧心着正在天水关和北戎打仗的大军,有时候禹大人下朝归来,不免也要多唠叨几句,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抱怨朝廷官员不做正事,成天只知道围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扯皮,偶尔也会说起西北战事。
每每这个时候,罗天都都听得格外仔细,罗白宿不能上朝,这种关于战事的第一手消息她平时都接触不到,到工部和巫老头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方便了她。
今日早朝时间久些,禹大人到了未时方才回到工部衙门,一脸的悒色。
罗天都吃过了午饭,午休了半个时辰,正准备干活的时候,听到他长吁短叹的,不由好奇地问道:“禹大人,何故唉声叹气?”
禹大人起得早,又怕上朝的时候有什么诸如放屁打嗝之类不雅的举动,早饭也不曾吃,这会儿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叫,早拿起桌上罗天都带来的烤饼干一块块拈起来吃了个干净,只吃得满口甜香,又喝了杯喝茶,方才觉得好些。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他们工部要借用罗天都的学识,他自己又吃了罗天都的糕点,有些不好意思,再不好像之前那样对她言冷语,道:“刚才上朝时,有边报说,西北那边早已经开始下雪,我是忧心天水关的将士们,又要受苦了。若是早些能将这漕船造出来,也能多送些补给过去,让他们少受些苦。”
这个老头儿虽说最开始的时候,对罗天都百般看不起,说话甚为不中听,但比之其他一肚子诡计两百三刀的文臣来说,倒是可爱许多,至少他是真的忧心边疆将士的安危。
“今年收的棉花不是都赶制成棉衣棉被,往天水关送去了?”相比之下,罗天都在这方面的担忧倒是少上许多。
早在卫缺启程往西北去的时候,她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一应棉服棉被棉靴都给卫缺准备了好些,后来京里往北边送粮草御寒的衣物时,她又托人往天水关给卫缺送了几套羽绒衣,这会儿哪怕他弄坏两套,应该还是有换洗的。
禹大人叹了口气,道:“那可是打仗呐,我听得兵部的人讲,天水关如今驻扎了约十万精兵,上回送去的棉服哪里够,后来赶制的一批,这会儿正在路上,西北大雪封山,道路不通,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方能送到。”
罗天都不由也想起远在边关的卫缺,默默无语。
就是啊,这可是打仗,就算她给卫缺准备得再充足,那也是个时时刻刻都在死人的地方,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安全呢?
巫老头见罗天都脸色沉了下来,不由瞪了禹大人一眼,道:“卫大人武艺高强,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小娘子就不要担心了。”
他在夷县和罗天都一起生活了几年,早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习惯叫她小娘子,再改口叫卫夫人,总觉得不如小娘子亲切,罗天都素来不在意这个,也从不去纠正他。
禹大人却长叹一声,道:“怕就怕有人胆子太大,手伸得太长啊。”
罗天都听得心里一动,欲要再问什么,只听右侍郎咳嗽一声,提醒道:“醒之,慎言。”
禹大人自觉失言,清咳一声,转过脸道:“小娘子,你和巫大人说的那什么数学建模算得怎么样了?可有进展?”
罗天都只得按捺下满腹疑问,将这些天和巫老头的劳动成果,一一向禹侍郎解释清楚明白。
工部都是大忙人,禹侍郎询问了进度之后,自去忙别的事,巫老头有些怪脾气,不肯跟人在同一个屋子里共事,禹侍郎一走,其他人也各自回去忙自己的,这屋子里便只有罗天都和巫老头两个了。
罗天都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给巫老头送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样子问道:“禹大人说的那什么手伸得太长是什么意思啊?”
巫老头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还能有什么好事,那帮子黑心肝的小人,为了钱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罗天都听得心里一凛,道:“难不成往西北的战略物资也有人敢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