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在死去
九、在死去
我说要尿尿,司机便靠边停了车。我把包背下去,走到车前面,对着路边的芦苇撒了泡热尿,然后把刀抽出来。
走回去的时候我转动刀柄,车灯的光打在刀身上反回去,立刻就听见发动机轰响起来。我往路边一让,车子擦着我冲过去。
车在远处掉了个头,再次往轮台方向开去。呼啸着经过我的时候远光灯闪了闪,喇叭响了三声,窗摇下来,在风中留下一串辱骂声。其实他应该挺得意,没有被我抢到,反收了一笔钱。
我笑笑,这里离养路人小屋已经不远。我不想让他载到我那儿。
卸掉脸上的伪装,开始走今天的第二段沙漠夜路。
明天一早,范思聪陈爱玲肯定告诉我,钟仪有急事回家。他们必然准备了许多说词,要把我稳住,继续走这趟丝绸之路。
钟仪从我这里感受到了足够的危险,本以为她是猜到我要杀她,这才连夜出逃,现在明白并非如此。他们的新计划,我心里已经有数,这并不难猜。
看见小屋了。屋前有人。
那人蹲坐在门口,低着头,掌上有光。
我格外放轻了脚步,他很专注,一直没有抬起头。
我敲了敲越野车。
“我记得车上有面包,饿了。”
袁野蹦起来,见到是我,收了手机跑过来钻进车去。“喂。”我叫他。他转过头看看我,然后嘴角就忍不住地翘了上去。
“成了?”
“嗯。”答了这一声,他索性就傻乐起来。
“面包。”我提醒他。
“噢,噢。”他钻到后排,一阵翻找,拿了袋牛角面包出来。
“那老师你这是走过来的?”
“还能怎么过来?也就半个多小时,饿的睡不着。你怎么在外面?”我接过面包说。
“发短信呢,我这手机太亮,小范接了个电话翻来覆去半天,刚睡着,别影响他了。”
“我瞧今天晚上你是睡不着了。”
袁野嘿嘿嘿地笑:“再说一会儿,再说一会儿话我就去睡了,明天还开车呢。”
“开心吗?”我问。
“开心,真开心,比那会儿我们刚好上时都开心。她现在可感动了,说的话一句赛一句的好听。她说想和我结婚。”
“那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我笑笑,掰了半个面包递过去:“你也吃点。”
“倒是饿了。”他接过面包,咬了一大口。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显然是一条新短信。他也不管我在旁边,立刻就点开,荧光映亮他的脸,满满的无可救药的沉迷陶醉。
“想着以后的幸福生活?”
他一嘴面包,唔唔着低头回短信。
我抽出刀,捅进去。刀自他左胸第四第五根肋骨间刺入,贯穿心脏。他张口欲呼,却因为面包叫不出来,瞪大了眼睛看我。只一刀,就断了他全部念想,一秒钟前的所有期盼,尽都烟消云散。
他的人在中刀的那刻就软了下来。为免血喷出,我暂时不打算拔刀,把他拖到离路六七米的地方,扔在沙子里。我蹲下来,捂住他的口鼻。过了一小会儿,他整个人轻微颤动了几下,我又等了会儿才松开手。这下他算是死透了,不会闹出我这儿在杀范思聪,那边他回光返照插着刀开车逃掉的乌龙。
看,我又杀人了。时隔十二年之后。
这并不难,作为一个曾把一个人处理成许多片的残忍杀手。世俗就是这么称呼的,我在小说里也是,并没说错。
而且,我又写了那么多小说。每一本小说,都是一次演练。那么多年,那么多次,从心灵到技巧,我都比当年更接近死亡。
今夜我终于又用上了。干净利落。
钟仪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头,说不准。也许是无聊的读者,我的读者群中有相当一部分,真的相信我曾杀过人。他们或许是其中的狂热者,特意设计了一幕大戏,来测一测真相。他们猜到结局了吗,他们想过揭一个杀手的老底有多危险吗?
也许他们想过,但显然不够。
要接近死亡,就得有死亡的觉悟。
至于袁野。他和其它人不是一伙的,他看见我时,没有一丁点儿的警惕。有点冤,但没办法,我不可能单单放过他一个人,这会让其它人的死没有意义,对吧。他挡着路了。
我闻着血气,感受真正的我的回归。
我把背包扔在车上,拿了两块毛巾往手上一缠,取了合金索,推开虚掩的屋门。
养路人小屋从外观到内部格局都是统一的,只是各家陈设不同。不同的桌子不同的椅子,如今在夜色里都归作了一滩滩阴影。
我在阴影之间游过,无声无息。
卧室的门敞开着。
我走进去,走到床边,弯下腰看着范思聪。
外面的月光从没拉满的窗帘边照进来,落在他屁股上。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中微弱的光亮,足以分辨他的模样。
他是趴着睡的,心怀不安的人,往往会选择趴着睡,胸口贴着床,感觉踏实。
他的头歪向一边,嘴唇微张,无鼾。
我将手按在他的枕边,稍稍下压,让他的脖子和床垫之间有些空隙,然后把合金索从他脖子下伸过去。他的眼皮似乎动了,看起来睡得很浅。但已来不及,我双手抓着合金索用力一绞,同时膝盖顶住他后心,压上全身的重量。
他自然就醒了。喉咙里发出鱼吐气泡般的轻微声响,腰拼命地扭,腿死力地蹬,都没用。他用手去抓脖子上的合金索,但这索比一般绳子细,一勒之下完全陷入到皮肤里,他抓都抓不牢,更别提掰开了。他在脖子上瞎挠了一阵,知道不成,又反手想推开我,但被我膝盖顶着,翻不过身,手势不顺使不上力气,实际上这时他也已经渐渐没力,充其量只算是拍打了我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