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破旧的山神庙中火光错错,荒草长了半人来高,颓垣断壁成了各种虫蛇的天下,屋檐下正“咚哒咚哒”地往下滴水。
庙不大,最中间生了堆火,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坐着十多个杀手,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了点伤。
骏弥斜坐在坍塌的神像下,低头间,微潮的黑发垂在鼻梁上,不同于吴十三那般五官挺立精致,他更多的是汉人文采风流的俊雅,男人麻利地脱掉外衣,从包袱里拿出个小酒瓶,牙咬开塞子,轻轻地往伤处淋。
烈酒就像无数只蝎子,疯狂地蛰伤口,骏弥薄唇紧紧抿住,寻了上等的药粉,仔细地包扎。
哎,没想到又输了,平心而论,吴十三风餐露宿赶了两三日的路,本就疲惫,还能那么强,真挺厉害的。
不过他有信心,下回一定能取胜!
他和吴十三算朋友吧,嗯,应该算。
骏弥莞尔,喝了口酒,辛辣顿时席卷了舌齿,说实话,他其实蛮羡慕吴十三的,鲜衣怒马、恣意爱恨……而他自小便跟在王爷身边,长了耳朵不能乱听,长了嘴巴不可乱说,行动间全是规矩,王爷虽待他极好,但也是不甚自由高兴。
骏弥略扫了眼,这些大老粗们正在火堆前坐着疗伤、烤肉吃酒,闲谝。
“依我看,咱们今儿一拥而上,定能将吴十三击杀!”
“得了吧,若是真把他逼上绝境,咱们有几个能囫囵个回去的。”
“我说老四,你能不能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这下可好,纵虎归山,到时候咱们回去后怎么在主子那里交代啊。”
听到这儿,骏弥一个冷眼横过去,呷了口酒,“是我放走吴十三的,等回到洛阳后,我自会向主子请罪,绝不会连累诸位兄弟。”
话音刚落,山神庙顿时哑然无声,惟能听见干柴遇火发出的轻微爆裂声,诸杀手小心翼翼地交流着眼神,各干各的事。
这时,诸人话锋一转,默默替二把头骏弥找补。
“依我看哪,主子先前给咱们下的命令是围猎,能活捉回去最好,其实本质上主子还是想让咱们二把头小试牛刀,与那小子交一下手,说不准以后吴十三也会加入无忧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放他一马又如何。”
“可不是,吴十三回洛阳属于自投罗网,死生全由主子爷定夺去。”
骏弥没言语,往他的长剑上淋了些酒,仔细地擦拭,而这时,这帮人又换了个话题。
“说起吴十三,就不由得想起了戚阁主。”
“提她作甚,一个靠睡爬上来的贱坯子,如今无忧阁谁瞧得起她。”
“可不是,咱们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被她个小丫头片子又打又骂的,记得惠五哥不?去年这贱人心情不好,半夜越墙闯进主子的外宅,恰巧那晚惠五哥值夜,发现异动后带人围上去,见是她,赶忙陪着笑脸请安,没想到这贱人不由分说抽出刀,砍了五哥三十几刀,不仅如此,她还得意洋洋地往五哥伤口处撒毒……后来五哥下半身都溃烂流脓了,生生在痛苦中捱了半个月才咽气。”
“正是呢,当时她正得主子重用,咱们敢怒不敢言,如今老天开眼了,她也有失宠落寞的时候,听说她犯了主子的忌讳,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她要脸,不敢出来见人,在陈老二的外宅里躲了一个多月呢。”
说到这儿,诸人顿时哄笑成一片,话题既然开了,大家便忍不住,将素日里对戚银环的不满全都吐出来。
“我瞧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没错,这贱人公器私用,把她老子兄弟全都扶持得封爵做官,用无忧阁的人力物力偷摸替陈老二办脏事,结果最后陈老二的银子全进她自己的腰包里了,咱们一文钱都没见着。”
“一个靠背叛旧主情人爬上来的东西,怎么比得上咱们二把头。”
那边聊得起劲儿,骏弥只默默地擦剑饮酒,并不加入,其实王爷早都找过他,说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寻个由头,将戚银环换下去,提拔他做无忧阁的阁主。
正在此时,骏弥听见抹细碎银铃声,像鬼魅般,飘忽不定,多年来的侍卫生涯让他立马警觉起来,抬眼望去,兄弟们还在热火朝天地侃,并未有任何动静,难道是他幻听了?
骏弥自嘲一笑,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出去巡查一圈,谁知刚站起身来,忽然闻见股淡淡的依兰香气。
“不对劲!”骏弥立马握住剑,喝道:“来硬茬了,快抄家伙!”
诸人这才意识到危险,其中有个擅长使毒的杀手忙用胳膊按住鼻子,焦急地呼喊:“有毒,大家快掩住口鼻!”
谁知还是迟了,之前被吴十三重伤的几个人体力不支,已然倒下。
骏弥此时也有点晕乎乎的,用力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忙让众人摆开阵,他警惕地环伺四周,紧张得心砰砰直跳,行事如此刁毒,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骏弥朗声道:“戚阁主,既然来了,那请现身吧。”
人没来,那清冷妖异的冷笑声就先响起,如鬼哭般哀怨凄惨、又如妖魅般诡异嚣张,在这夜半的山神庙里显得异常恐怖。
银铃声由远及近,只见从破旧的庙门缓缓走进个妙龄女郎,一席黑衣,梳着灵蛇髻,手里提着把寒气森森的长,正是戚银环。
骏弥早都认出那把剑是吴十三的,也察觉到戚银环浑身的杀气,他眼皮生生跳了几下,冷声道:“阁主来这里是为了吴先生么?他已经离开了。”
戚银环只是笑,不说话。
骏弥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握紧长剑,“阁主私自来益阳县,王爷知道么?”
戚银环手扶了下发髻,剑扫了圈诸人,笑着问:“刚才谁骂我贱货来着?又是谁说我公器私用?站出来。”
诸杀手从前在戚银环淫威下隐忍了许久,见她时到今日还如此嚣张,也不愿再忍了,有个瘦高个儿站出来,朝戚银环吐了口,骂道:
“少他妈在那阴阳怪气,你做过什么大家伙心里有数。”
谁知话还未说完,戚银环出手如电,一剑就抹了那瘦高个儿的脖子,鲜红的血顿时喷溅得老高。
骏弥见状,立马抄家伙朝戚银环袭去。
戚银环奋力抵挡间,从怀里掏出个制作精巧的暗器匣子,扣动机关,顿时飞出成百上千条细如牛毛的毒针,瞬间就击毙了七八人。
饶是骏弥身手再好,此时中了迷香,胳膊也挨了几根毒针,只能捂住伤口连退数步,而就在这时,戚银环又杀了两人。
骏弥只觉得那毒针就像附骨之疽般,弄得他浑身骨头疼,而眼前也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趁着戚银环大开杀戒的时候,持剑冲过去,用力一划,只听刺啦一声响,这贼妇痛苦地尖叫了声,连连后退。
骏弥再也支撑不住,如小山崩塌般摔倒在地,他手紧紧攥住剑,强撑着半跪下,抬眼望去,这贼妇此时手紧紧捂住小腹,鲜血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往出流,而周围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尸,片刻前还谝闲传的兄弟们,这会子身首异处,早已没了呼吸。
骏弥恨得眼睛充血,他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了,怒瞪着戚银环:“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