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腊月二十九
冬日的午后,略带暖意的阳光柔和的散落,仍然抵不住肃萧的寒意,冷风肆意的卷弄着地上的枯叶,吹的人脸生疼。
家家户户门上几乎都贴了春联,村里识字的不多,也没那么多讲究,对联多半是找识字的老人帮着写,或是在过往的货郎那买现成的。大多是些通俗易懂的吉祥话,添些喜气也更有年味。
这阵子一直忙着,除了成亲那两日几乎都没怎么歇过,眼下借着过年,总算能歇歇喘缓气了,李大成心里也松快不少。
刚拐进巷子就听见自家不时传来说笑声,李大成不由快走了两步,到了门口见沈桥正站在凳子上贴窗花。午后的日光懒散地洒在他肩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而恬淡。
吴旺夫郎是个外向的,一边干活儿,一边有声有色的讲着往年的趣事,院里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平日里内敛文静的禾哥儿,偶尔也能插上几句,倒是颇为热闹。
沈桥见他回来,大大的眸子闪着亮光,还没来的及从凳子上下来,李大成已卸下板车,三两步来到了近前。
“小心些。”李大成伸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虚搭在他的后腰处,院里还有人,知道小夫郎脸皮薄,行为并未有逾矩之处。
饶是如此,沈桥依旧觉着面颊发烫,搭着他的胳膊从凳子上下来,才小声道:“锅里给你留了饭,你先进屋歇会儿,我去热热。”
吴旺夫郎同禾哥儿对视了一眼,均是默契地低头做活儿,唇边虽挂着笑意,但眼神却始终没落在两人身上。吴旺夫郎是过来人,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成婚又不满一年,眼下正是情热的时候。
禾哥儿在家里住的久了,见惯了他们相处,早已习惯了,他胆小内向,自然说不出什么打趣调侃的话,心里却是为沈桥高兴。沈桥救过他,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却没少在心里默默祈求,盼着沈桥夫妻恩爱,日子越过越好。
有人在沈桥多少有些不自在,直到进了灶房,才觉着脸上的热度消了些。
午饭他们吃的简单,冬笋炒腊肉,菘菜肉煲,菜都是提前留出来的,并没有人动过。同馒头一起在锅里温着,沈桥掀开锅盖摸了摸,还是热的,不用在额外生火。
想着温过的菜,到底不如现炒的味道好,他又点了泥炉,切了些葱末,准备炒两个鸡蛋。过了油的鸡蛋格外香,夹着馒头吃最是下饭了。
将东西都归置好,李大成洗了手,也没歇着,在屋里都能闻见香味,便也进了灶房。见沈桥忙乎着炒新菜,伸手从身后环着他,“不用,这些就够了。”
沈桥往后看了一眼,见灶房的门关着,才松了口气,“别闹,一会儿锅糊了。”
泥炉的火候不如大锅好控制,稍不注意就容易糊底,想着只炒一个菜,沈桥点的是墙角堆着的细柴。全是手指粗细的细柴,又一直在灶房里放着,比柴房里的柴火干燥的多,此时突突的火苗,燃的正旺。
金黄的蛋液混着葱花,在锅里起泡、膨胀、再渐渐凝固,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腰身被紧紧揽住,沈桥动作不便,用空着的手拍了他一下,“先松开,真糊了两个鸡蛋可就白白浪费了。”
“在小桥心里,我还抵不上两个鸡蛋吗。”
腰间的手不但没松,还故意的加了力气,沈桥知他的性子,这又是起了玩闹的心思,也不和他闹。任由身上挂着一个庞然大物,利落的将炒好的鸡蛋盛了出来,放在锅盖上。
这寒冬腊月的,就算是灶房里有些热乎气也不顶用,饭菜端出来,即使放在锅盖上温着,凉的也快。
沈桥刚偏过头,还未开口,李大成突然握住他的手,自衣襟深处缓缓取出一枚圆环,稳稳的套在了他的手上,跳跃的炉火,映在戒指上,闪着淡金色的光泽。
沈桥只觉得指尖一阵凉意,低头就见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严丝合缝的套在手上。他微微一怔,随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
男人笑的温柔宠溺,墨色的黑眸里是不加隐藏的爱意,满满当当的,似要溢出来一般,“成亲时,就该准备的,只是那时手头实在不宽裕,委屈小桥了。如今日子好过了,我给小桥补上,往后每年都送你一件,给你攒小金库。”
偶尔说闲话时,李大成曾给他说过,有一本书上记载某地成婚时须有戒指,既是信物也是誓言。沈桥虽没有听过此风俗,对李大成的话却是深信。
就是因为知道戒指的意义,心里才更为感动,明明欢喜的紧,可不知怎么的眼眶却微微发酸,沈桥擦了擦眼角,没让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落下来。
“小桥,喜欢吗?”李大成低头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仿若凝聚了满腔的情愫。
沈桥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尤觉不够,又紧着补了两句,“喜欢,我很喜欢。”
他抬眸看着李大成,那些往日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此刻挤满了他水光流转的眸子,似乎急需要一个出口。他鼓足勇气,伸手环绕住男人的颈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两人靠的极近,他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清冽的草木香,心跳如同鼓点,急促而热烈。唇齿纠缠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情愫与热烈。
胸腔起伏,沈桥还来不及平息混乱的呼吸,抬眸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俊朗的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浓重爱意。
“啪”的一声,泥炉里的木柴燃爆的响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沈桥这才恍然惊觉,炒完菜泥炉上火还没来得及熄,急忙就要把小锅拿下来,李大成怕烫着他,连忙拿抹布垫着把锅拿了下来,又淋了些水,将泥炉里的火熄了。
燃尽的木柴遇水,发出清脆的呲啦呲啦声,几缕白烟缓缓升起,模糊了二人的视线。
“都凉了。”沈桥的耳根还隐隐发烫,伸手摸了摸已经温凉的碟子,有些后悔刚刚不该这么冲动。
“没事儿,馒头是热的的就行,我先垫一口,等晚上咱做好好做一顿。”夫郎难得主动,李大成欢喜都来不及,此时无论是吃什么,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架势。
“坐下陪我待会儿。”沈桥见他吃饭,便想着出去看看,毕竟院里还有人,他们腻在一块儿,总是不好意思。刚刚抬脚,手就被拉住。
刚刚没来得及看,如今坐下才有功夫细细的看着,戒指虽是姑娘小哥儿的款式,可所用的金料却不少,戴在手上有些分量,金丝缠绕的卷草纹细腻精致,最上头还镶着一颗不大的珠子,很好地起到了点睛的作用。
沈桥的手指轻轻滑过戒指的每一寸,那份珍惜与喜爱溢于言表,细细的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不舍的摘下来。
带个银镯子已经够引人瞩目了,这金戒指实在是太打眼了,别说是在村里,就算是镇上,除了大户人家也少有佩戴金饰的。
村里的妇人夫郎,更是少有佩戴首饰的。一来,日子不算是多富裕,就算有多余的银子,也舍不得买这些不当吃喝的物什。二来,整日里干不完的活儿,带着首饰也不方便。
还没嫁人的姑娘小哥儿爱美,最多也就是闲了会梳个新鲜的发髻,或是带上几朵应季的的小花。
所谓才不可露白,沈桥虽然没念过书,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也明白。况且还有沈平那档子事,何春兰虽然极其宝贝沈平,可她最看重的还是沈安这个儿子,若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难保不会为了沈安过来找他。那母子两真犯起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戒指是李大成送给他的,自然的收藏妥帖。
日头西垂,沈桥给吴旺夫郎结算了工钱,吴旺夫郎手脚麻利,干活儿也实在,从不见躲懒偷闲,他和李大成商量过,最后一天除了工钱,多给些肉食,也好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想着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吴家日子又艰难,特意多给了一吊肉和一只鸡。肉不算多,差不多二斤左右,但也足够一家人包顿饺子的,鸡也是收拾好的,拿回去直接炖就行,也不怕收拾的动静太大,引来别的闲话。
见了沈桥手里的东西,吴旺夫郎说什么都不肯要,这一个来月他在这里做活儿,吃的比家里过年都要好,人都精神了不少。李大成两口子又都是好人,待人宽厚,给的工钱比去镇上做工还要高,做活儿却只需要半日工夫,哪里还能额外要东西。
吴旺夫郎心里感恩,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这样好的活计,无论是落在谁头上,恨得高兴的不行。之所以落到他身上,那都是李大成两口子心善,知道他家里难过,这才可怜他。
推拒了好半天,连李大成都开口,这才接下来,这些年冷眼看的多,心里感激也忍不住发酸。
禾哥儿吃住都在家里,也没有亲戚可走,沈桥便把东西换成了红包。
夕阳慢慢坠落,天空浸染上一层多彩的琥珀色,李大成送伙计出门,待人影远了,才拥着沈桥往回走,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被夕阳染红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