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自难忘
56、自难忘
最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随便找了家小旅店凑合过了一夜,倪穗打车去周玉玲发给她的地址,是在苏城殡仪馆。
人已经死了,不知这种时候想着天道好轮回是不是一种恶念。
站在空气沉闷的殡仪馆里,听着周玉玲抽抽噎噎讲完事情的经过,可倪穗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想的。
夜里从工地监工回家,在街上迎面撞上酒驾超速好几倍的轿车,一生势力奸滑的人,就这么落得一个这样血肉模糊的下场。
她对裴尹真的没有多大感情,站在边上看着灵堂里人来人往,找准了机会,直截了当问周玲玉:“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你这孩子从小就机灵。”对方边哭,边想拉着她的手。
这样的场合,她身上一靠近,还是有种淡淡的香水味。倪穗皱眉躲开她的手:“少拿这种话恶心我。”
敢又喝得烂醉还超速在街上飙车的人,要么是不怕死的地头蛇,要么就是什么纨绔富家子弟。肇事者是后者。
苏城最大的茶叶集团的二公子,叫齐玉山,倪穗依稀有个印象,此人大概三十多,自己在苏城办的旅游短片见面会的时候,他还来后台送过花。
人在警局还没醒酒,不知喝了多少。张狂的很,只知道这里是警察局,更加口出狂言,从开口第一句“有监控有证据吗”,到后来滔滔不绝不小心说漏了嘴另外一件事。
十多年前郊外那个黑沉沉的夜晚。
现在齐家家里急疯了四处在找关系,事关两条人命还有更恶劣的找人顶罪,对方大概会不择手段去护齐玉山。一口咬定是自家少爷的酒后乱说,反正没有证据。
周玉玲的意思是,现在两个人的事情牵扯到了一起,就算倪穗再恨自己丈夫,也该站在自己这边帮帮自己。
一直在苦苦追寻哥哥车祸的真相,居然会在某天以这样的方式一清二白摊开在面前。她脑子嗡得一声,根本没有思考的力气。
“他在哪。”面前的女人失了控往外走,反应之大在周玉玲预料之中,一把把她拉回来,“你冷静一点,现在这人还在看守所,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出来的。”
门口走进来两人,猝不及防和倪穗的目光对视上。
“我喊你回国你不肯回来,一听到他死了你就回来了是吧。”倪清杏的大嗓门在寂静灵堂里格外清晰。
她本来不可能来前夫的葬礼,在电话里还对周玉玲冷嘲热讽了一大堆,结果听闻对方说倪穗偷偷回国了,气得连夜就来苏城了。
“他再怎么样,也是她爸爸。不像有些人,能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到孤儿院。”周玉玲站在窗前,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从始至终都是狐狸一样精明的人,故意让她们在这里母女见面,想把倪穗拉到自己这边的阵营里来。
“你说什么。”倪清杏怔了一下,步步逼近到周玉玲面前。
“装什么,她早就知道了。”周玉玲不忘把倪穗拉过来,“再狡辩可就更伤我们穗穗的心了。”
灵堂里长久沉默,气氛压抑。
打破沉寂的第一句话在许久以后才出现。
“你跟你哥待一起这么久,就是为了躲我?”倪清杏走过来,语气平静,却难掩怒火。
明明有所亏欠的人不是她。倪穗看着对方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觉得很莫名其妙,心里也委屈起来,嘴上脱口而出。
“是啊,我欠你的。所以我一直在补偿你啊。”像是多年压抑在心头的往事终于重见天光,倪清杏一改平日的理智要强,提高了音量,“这世界上现在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我喊你来北京,你不来,我让你和游嘉在一起你有个伴,你不同意,宁愿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孤独着,我要怎么赔你,你说啊。”
“你问过我到底要什么吗。”倪穗听着只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管你要什么,我只要你幸福。”对方又重新变回了职场上女强人的样子,非常坚定地一字一句回答她,“这是我一个当妈的现在,唯一能补偿你的办法。”
“你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倪穗从惊讶里恢复过来,只剩一种讥讽的无力感,低下头不与她争辩,丢下两人往外走。
正是江南早春,远山苍翠,风里是青草芬芳。
手机响了。
她一看来电人姓名,包失手落在灰尘地上,顾不得捡,赶紧先接了。
“对不起,我一听到裴尹的死讯,赶时间回去,什么都忘记告诉你了。”倪穗捧着电话,蹲在灵堂门口,风吹得她一阵阵发抖。
短暂的沉默简直在消磨她的半条命。
“没关系。”那头人只是耐心听完她焦急一顿解释,声音温和,“不用跟我道歉。”
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后重逢,江暗年对她说得第一句话。
不用跟哥哥道歉的。
她性子冲动野蛮得像只尖牙利爪的猫,唯是在他这里无数次犯错伤害,都没有关系。
再鲜血淋漓的伤口,只要她给的,全都是盛开的玫瑰。
“那你......没事吧。”犹豫半天,她还是问出口了,“为什么昨天你的手机一直关机,还有,你是不是要做手术?”
“哪有那么严重。医生说可以缓一缓,不要紧的。”他的声音依然低缓,“困了,可能在椅子上不小心睡觉时压到关机键了。”
外头风和日丽的天气,阳光普照,之前所有的崩溃和压抑都好像得已短暂平静。她只想好好听他讲话。
“江暗年。”她慢慢坐下来,也不避讳这是殡仪馆的台阶,只是觉得累,“我想看看你。”
对方好像是轻笑了一下,淡淡说了一句“矫情”,便挂了。
再接通是三秒后他打来的微信视频电话。
法国那边现在大概是刚刚入夜,他只穿着一件衬衫,站在昏暗的窗下,应该是学校长廊里的窗户。
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见依稀憔悴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