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自难忘
52、自难忘
拗不过倪清杏三番五次的催促,倪穗终于还是在一个早春的清晨,锁了三七巷的大门,结束了自己在苏城的独居生活。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她没钱了。
和杨导合作的那部电影,她隐瞒了所有人,几乎孤注一掷投入了所有积蓄。
机场门口,倪清杏拉着宋叔叔来接她,一眼就从人山人海里看到了自己女儿,精气神很好地甚至冲她很洋气地说了一声hello。
拥抱妈妈的那一刻,倪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别扭。
她还是一个幼稚贪玩的小孩,依然看不穿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三人坐上宋叔叔的车,倪清杏絮絮叨叨说自己去了菜市场买了好多菜。
“买这么多干什么。”倪穗低头笑笑,有一句没一句的,只是不想让妈妈的话落空。
“知道你挑食,都买了一点,看你喜欢吃哪个。”倪清杏脱口而出。
这句话太过耳熟。依稀记得是某个冬夜寒风料峭的夜晚,屋子里灯火通明,灰色卫衣的人站在桌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品鉴着那碟虾馅饺子。
“知道你挑食,特意买的鲜虾肉。”
“妈,你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倪穗头痛晕车,倚在靠垫上一动不动。
车中一片短暂的沉默。后来前座的人说了什么搪塞过去,太过敷衍的话语,导致她都记不起来是什么了。
窗外北京天色已晚,正是晚高峰时间,路上堵得不像话。耳机里的歌是周传雄的《黄昏》。
因为江暗年刚走的那段时间,她老做噩梦梦见他死在异国他乡,吓得天天搜他的资讯,现在各个软件都根据她的经常搜索给她推相关内容。随手打开微博,就看到他最近的照片,来自法国的一家时尚媒体账号。
一场布景如教堂的秀场,一身西装的男人坐在第一排长椅上,屋顶的光仿佛来自中世纪。
昏暗中刷到这张照片,真的有烈日灼身的错觉。
接下去几天,她白天就窝在房间里看电影看书,每天傍晚就若无其事陪着倪清杏和宋叔叔散步。宋叔叔养了一只金毛,三人牵着狗在傍晚长街上边走边聊天。
只要倪穗不去想过去的事情,她仍然可以继续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从没跟倪清杏提过,她身上快没钱了。
在一个普通的黄昏,她在包里莫名其妙翻到早就在苏城公安局办好的签证,深思熟虑了半个小时,拿着几乎是自己所有的钱,买了一张去法国图卢兹的机票,拜托自己的一位在法国留学的朋友订了当地民宿。
一切都背着倪清杏在有条不紊地计划。
而直到她偷偷出发去赶飞机的那天早上,她跟江暗年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个冬夜里的微信通话。
裴尹说得对,她的性格从走进孤儿院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是一个倔强固执的人。
她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面对面去质问他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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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小时的飞机,倪穗全程没有睡觉,把手机里下载的歌单翻来覆去听了八遍。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却正是图卢兹的白天。
图卢兹有玫瑰之城的名字,只因为街巷建筑都用着一种很漂亮的红色颜料装饰。
民宿在河边,推开窗能见几只黑天鹅从水面上闲逛过去,那家主人是个独居的老奶奶,身体很健康,年轻时来过中国工作,会说一些日常中文。
一见倪穗拖着行李箱在门口敲门,就特别热情地迎上来拥抱她,用不是很标准的中文夸赞她:“漂亮的中国女孩。”
整理好了行李,她忽然开始退怯,一声不吭在床上睡下了。
醒来已经是深夜。
老奶奶本来做了晚饭邀请她一起吃,以为她要睡到第二天,于是没有打扰她。这会儿见倪穗披着个大衣下楼了,有些抱歉地告诉了她一家当地很有名的餐厅。
她刚好饿了,也想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走走,问老奶奶要了纸和笔,把老奶奶写下的法文地址用翻译软件翻译成了中文,自己又抄了一张,攥在手心里往外走。
这里的地铁线路很便利,在网上查到了怎么去那座大学的路线,终于下定了决心,来都来了,就去学校门口看一眼也行。
大概一个小时的地铁,连着转了三次车。
从亮堂的地铁站来到地面上昏黄的梧桐大道,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学校门口是一条长河,宽阔清澈。
梧桐叶落,并不是很亮堂的路灯灯影落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她本在看导航,微微擡头,刚好路过一片梧桐树的树影里,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
对岸的教堂正在晚祷,夜色里门中白色的灯光光亮夺目,晚风吹来圣经的声音。
路灯下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背倚着河边栏杆,左手挡风,右手点烟。昏黄灯色里的烟草起雾更加明显,拢住了他半边侧脸,只望见那下颚线。
视线里幽蓝夜色和昏黄灯色交错,像是一副浪漫自由的油画。
本来就是生人勿近的长相,竟然一时让她不敢上前。
毕竟真的好久没见了。
几次三番想措辞怎么打招呼才显得不尴尬,正准备上前,见校门口走出来一个女孩,是一个中国人,穿着黑色的长羽绒服,捧着ipad从梧桐树底下小跑向河边站着的人。
“江教授,你真的不来参加我们几个中国留学生的聚餐吗。”那女孩站定,察觉到对方视线的回避,执意迎着他的目光邀请。
他搭在栏杆上的手下垂,掐了烟。烟草的烟雾慢慢消散,路灯下的人轮廓也清晰起来。
手中握着的那张写着餐厅地址的纸条在倪穗失神之间,被风吹得飞起,摇摇晃晃飞出阴暗树影里,落在路灯下两人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