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后期空记省(一)
往事后期空记省(一)
“江澜。”凌无非脸色暗了几许,狐疑的目光不自觉在叶惊寒脸上扫了一圈。
“怎么回事?”沈星遥的心倏地悬了起来。
“陆姑娘藏身之处暴露,疑心玉华门已生变,却不便现身。”凌无非正色说道,“江澜替她前往黎阳查探,一去不复返。”
“如今的玉华门已成空山一座。上至掌门长老,下至低阶弟子,都不见踪迹。”叶惊寒不慌不忙道,“我派了些人手留守山中。不过,卓然既已被抓,就算别处还有同伙,得知消息也绝不可能再回去自投罗网。”
“那就只能看卓然怎么说了。”沈星遥说着,不觉凝神,倏地眸光一紧,自言自语般小声道,“不对。”
凌无非看了看她,似有所悟,一点头道:“此时恐怕没这么简单。倘若失踪的人都已落在卓然手里,白日他被抓时,为何不以此为胁迫,逼我们放人?”
“谁和你是‘我们’?”
沈星遥和叶惊寒几乎同时开口,话音一落,沈星遥眸光一紧,满脸不悦瞪了叶惊寒一眼,道:“你也不是。”
叶惊寒略一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凌无非本还沉浸在被心上人厌弃的伤怀里,听见这话,幸灾乐祸瞥向叶惊寒,从他无可奈何的表情里,终于找到一丝宽慰。
“不过这话说的也没错。”沈星遥话锋一转,道,“卓然此番并未亲自去云梦山调人,那头出现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变故,他也未必知道,否则今日也绝不敢大摇大摆上山。若贸然问他此事,说不好,反而会被他利用。”
“我记得……”凌无非若有所思,“烈云海不是还有一位夫人吗?是不是叫做……文晴?”
“我早留意过她。”沈星遥道,“文晴本是海边渔岛的村民,家乡遭了水灾,流离在外,因容貌昳丽,被卓然看中抓去,胁迫她出关上山,假装遭劫的行客混入烈云海的山寨,言语诱导他同往仙山探秘,接机种下心蛹。”
“就这样?那她如今在哪?”凌无非疑惑道。
“客舍,我已安顿了她,至于以后何去何从,再同她商议。”沈星遥道。
“且慢,她不是帮凶吗?难不成你还想为她做点什么?”凌无非诧异不已。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她是受人胁迫,身不由己。”沈星遥道,“我曾在暗中观察,发现她对卓然很是惧怕,几次试图逃走都被抓了回去。甚至在大雨天把她关进柴房,连件换洗的衣服都不给,也是个可怜人。”
“可你有没有想过,卓然到底利用什么牵制她?能让她如此听话?”凌无非仍有顾虑,一想到此女还将与沈星遥同处,便觉忧心不已,“若她所言不实,岂非……”
“你的话或许有道理,我会留意。”沈星遥脸色渐沉,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可我不明白,为何在凌少掌门眼里,不管什么人都值得怀疑?”
“可这种事情……难道不就是应当多留个心眼吗?”凌无非被她说得发懵,不禁反问道。
沈星遥淡然打量他几眼,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成日疑神疑鬼的模样惹人厌恶,顿时便失去了继续探讨的兴致,丢下一句“死性不改”,转身而去。
凌无非顿时傻眼,等想明白她为何恼怒,已听见门扇磕上门框的声音,转身欲追,却听见叶惊寒的话音悠悠传来:“本以为凌兄心智恢复,当十分懂得如何讨她欢心。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凌无非闻言止步,回头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怎的?多嘲讽我几句是能活成千年王八吗?机关算尽,还不是一样惹人厌?”言罢,即刻拉开房门,奔出屋外。
等在院里的周正与卫柯见这二人一先一后出门,一时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追,迟疑许久方跟出院去。
叶惊寒不慌不忙走到门前,平静看着几人的背影先后消失在院门前,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却无半分变化。
“宗主?”尹听霜困惑上前,“这是……”
“不是我招惹的她。这烂摊子,也不归我收拾。”叶惊寒唇角微挑,“只是当初没想到,她会如此在意那些流言的口径。”
尹听霜困惑不已:“宗主说的是……”
“罢了,等她消了气,改日再好好解释吧。”叶惊寒说完,即刻转身回房,扣上了门。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大街小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早在各门各派江湖人士拿下万刀门一干人等下山时,便已入了黄昏,眼下余霞散尽,天色已黑,一轮圆月高挂中天,拂落满地清光,给小城街巷檐下一长串火红的灯笼蒙上一重白雾。
凌无非一路疾追,却总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再擡头望,视野里却只剩下汹涌的人潮,再也找不见她的身影。
他心弦一紧。极力压下心头的那些伤怀再次不受控制涌了上来,放眼四下展望,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争执声——
“说好压一赔十,怎的这就不认账了?你既然敢下注,就要输得起。”一女声说道。
紧随其后,是另一个清脆俏皮的女声:“就是就是,世上哪有只赢不输的赌局?你别耍赖!”
话声听着耳熟,凌无非不由蹙紧眉头,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以板车设置的流动赌摊前,聚集着不少人。
其中两个女子的身影,他只觉得在何处见过。
凌无非仔细回想,倏地记起,这二人正是琼山派扶摇殿下弟子,与沈星遥同一师承。一个是她师姐朱碧,另一个则是殿里最小的师妹林双双。
凌无非心头浮起疑惑:她们怎么也下山了?
与二人争执的,是个粗声粗气的壮汉,并非摊头庄家,而是个想赖账的赌鬼,言语揶揄一番,激得林双双便跳了起来,道:“听你这么说,难道下注打赌还得开个天眼不成?下错了注,你不怪自己眼瞎,却来怪别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行了双双,小遥不是说了吗,让我们拿到钱就回去。”朱碧说着,便即从袖中掏出一张凭证,递给对面的庄家道,“这条子可是您自己开的,只说认不认账吧?”
“认账认账,当然认账。比武嘛,可不就是有输有赢,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庄家拢过对面壮汉拼命护住的金子,数了一番,兑成飞钱折算出来,交给朱碧,道,“您看好了,押的是五两金,一赔十,折算下来便是五百贯钱……哎,真是倒霉啊,这本该赢的人,怎么好端端就输了呢……”
“很说谁该输?”林双双瞪着他道。
“回去了,双双——”朱碧拉过林双双,便自往东走去。
这一幕,看得凌无非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沈星遥竟也在山脚这些大大小小的赌局里押了银钱,赌她自己赢。
这赚钱的法子,还真是独辟蹊径,也亏她想得出来。
眼看师姐妹二人越行越远,凌无非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然而拨开人群,却觉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自觉伸手扶住。
月华愈浓,人声鼎沸如滚水,却浇不灭漫溢在沙沙风声里的淡淡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