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东风怨未开(二)
偏向东风怨未开(二)
回返海滩途中,几人这才从凌无非口中得知二人被困岛上这几日的大致经历。绕开那些纷乱的感情纠葛不提,重重惊险遭遇,再度谈起,凌无非仍感心有余悸。
“你是说,师姐原在地宫里便已中了毒?”林双双诧异不已,“你那情蛊都没完全解开呢!贸然用血解毒,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
“倒也不是贸然,只是……”凌无非回想起那漫溢着血腥味的一吻,心觉酸涩,摇头沉默半晌,方无力道,“不过误打误撞救回了她,血色转清,想是毒已解了吧。”
“话虽如此,但这些毒物效用如何,我们都不了解。”姬灵沨忧心忡忡说着,走到林双双身后,打量一眼昏迷不醒的沈星遥,道,“我给她用的药,只不过能暂缓毒性,具体情形还得等见到文姑娘才能决断。至于你的血……”
她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扭头对凌无非正色说道:“世上毒物千奇百怪,相生相克,并非侥幸成了一次,便能终身受用。何况你这情形,无任何先例可做参照,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刺激情蛊再次发作,须得慎之又慎才行。”
凌无非闻言,阖目深吸一口气,久久不言。
“姬姐姐,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林双双愁眉不展,“依你所言,世间毒物虽有千万,追根溯源,皆有共通之处,有避毒丹在手,林中毒物至少当有□□成不敢近身。些鸟儿既有毒性,为何不怕避毒丹呢?”
“我想,当与蛊童相似。”姬灵沨若有所思,迟疑推测道,“它们爪喙的毒质,是从服食过的毒虫中而来,自身原不含毒,至多算个媒介罢了。”
“管他‘媒’不‘媒’的,总之很倒霉就是了。”林双双不觉咬牙,顿了半晌,忽地瞪向一旁的凌无非,道,“要是师姐出了什么岔子,有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哎,林姑娘言过其实了。”蒋庆见气氛异常,赶忙打圆场道,“说起来沈盟主遭人算计飘零海上,还得多亏了凌少掌门在旁。不然水路迢迢,无人相互照应,那才真是山穷水尽了。”
“可师姐又不是一个人去的崇明州,怎么就被人骗上了船?”林双双百思不得其解。
叶惊寒闻言略一蹙眉,眼见话茬到了自己这儿,似乎更难从中脱责,谁知林双双话锋一转,又回到某人身上,白了凌无非一眼,道:“旁人再如何照应,终究隔着面墙,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盯着。要不是某些人,为了摆脱责任,始乱终弃,又怎么会照应不到呢?说来说去,不如自家师姐妹在旁的好。”
场面一时变得尴尬起来。凌无非听罢一言不发,见已快出林子,仔细打量一眼仍在昏迷的沈星遥,,伸手将她垂落额前的一缕碎发捋至而后,岂知这时,忽又听了那刺耳的鸟鸣,擡头一看,正望见一只狰狞的巨鸟从树后跃出。
只听得一声锐器破空之响,一支金环箭飞梭而至,径自刺穿那巨鸟心脏。旁的叶惊寒,亦拔刀出鞘,一刀剖开鸟腹。
巨鸟无声落地,瞬息而亡。姬灵沨下意识抱头躲开,飞快奔出森林。
沈兰瑛远远瞧见此景,即刻飞奔而来,摸着她冰凉的双手,顷刻变了脸色:“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遥怎么到这岛上来的?又怎么会……”
她瞥见沈星遥一身凌乱的衣着,心里顿时浮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擡眼一瞥同样狼狈的凌无非,眼中介怀与不满已然藏不住,当即便与林双双二人一道将人抱回船舱更换衣裳。姬灵沨也跟着一道进去了。
单誉一头雾水迎上:“凌少掌门,你们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且不着急,等一会儿回了桃源岛上,再慢慢说吧。”蒋庆说着,侧身微微让开,伸手示意请凌无非先行,待他在船头坐下,方道,“适才回来途中,一直未得空问问,公子提到的那方周制铭文,可否借老夫一观?”
“蒋先生认得金文?”凌无非诧异道。
“老夫不才,早年钻研术数阵法,曾四处搜罗上古藏书,当中不少都是金文撰写的母本。因而识得些许。”蒋庆恭谦答道,“不过既是以灰迹拓印,还不知……”
在他言语间,凌无非已然将怀中拓印潦草的衣摆取了出来,双手递于蒋庆眼前。
蒋庆将之接在手中展开,目光拂过碎布上一个个模糊的文字,道:“原是如此……这般拓印下来,字迹都已反了,不过,倒是能看得明白——”
“还请先生详解。”
“此岛之名,并非瀛洲,而是‘鹏溟’。”蒋庆一面查看碎衣上的文字,一面说道,“周人信奉天地,以人牲祭神,引发百姓不满,屡生动荡。加之外族入侵,内忧外患,而致衰亡。当时战中,瘟疫频发,时任司马与方相氏饱受攻讦,无处立足,驱船出海寻安身立命之所,漂洋过海寻至此处,不过……”蒋庆忽而蹙眉,“此中倒是不曾提过岛周海流怪状,不过一千年了,会生异变倒也寻常。”
“只这么一会儿,还都是反过来的文字,蒋先生您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单誉不觉感慨,“真不愧是一派长老,这般学时,我等当真赶不上。”
“术业有专攻,单大侠不必自谦。”蒋庆客套一番,继续往下对几人解释碑文内容,“正如凌公子描绘的壁画内容一般,那个躺在水晶棺中之人,原是他们的司马。是他带领部下和他们的家人找到了这座岛,在此安身立命,开枝散叶,却因误食毒花而亡,尸身百年不腐。周时医学见地,远不如现今这般周详,因此将此视为神迹。而后方相氏从驱鬼驱疫之道,改为以鬼为奴,以各式毒物性状为依据,以旁支血亲子嗣亲眷血祭,做了许多荒唐的试验,唯一的目的,便是永生。”
“相传此部族内,有乐器叫做‘魔音篌’,可驱使世间毒物,亦可消散毒质,还人康健。”蒋庆说着,不觉叹息道,“不过这些荒唐说法,未必是真,兴许只是为了震住手下之人,而编造出的说辞。”
“地宫已毁,即便真有此物,也不可能再找到它了。”凌无非的心已沉入谷底,“也不知等找到卓然,能不能从他口中逼问出解毒之法……如若不能……”
"如若不能,你又当如何?"叶惊寒眸光冷冽,隐隐透出讥讽之色,“明知她体质与你不同,仍旧放任她去追那无名之物,才致身陷地宫,受此重伤。而今倒是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了。”
这话说得极酸,凌无非听在耳里,顿觉一股无名之火直冲顶门,当即转头盯住他道:“那你又做了什么?只会说些风凉话,又比我好到哪去?”
他有心与沈星遥同生共死,根本不必旁人多说什么,然一想起叶惊寒此前对他与沈星遥的反复挑拨,以致二人关系恶化,便觉心中窝火,愈感不齿,着实忍不住要骂回去。
这厮究竟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样的话?
殷维秀是隐士,对眼前二人纠葛可谓一无所知,见起了争执,即刻退去一旁回避。单誉、蒋庆二人更是不便多嘴。两名袁家船工倒是有一人曾在跟随袁愁水时见过凌无非,却也不慎了解,只知这是主家交代过要维护的人,便即赶上前来,拦在凌无非与叶惊寒中间道:“且慢且慢,怎的自己人又争了起来?”
“我自是不敢与你相提并论。”叶惊寒神情不变,眼中讥色犹在,“只是一想到,有人说过,可为她将性命置之度外。如今同涉险境,却是一个生死难料,另一个,完好无损。”
言罢,唇角勾起一抹嗤笑,别过脸去,不冷不热道:“也罢,我的确没资格插手。只叹她听尽甘言媚词,受人愚弄这些年,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无处倾诉。真是可怜。”
凌无非本还恼怒着,听完这话,反被气得笑了出来,两手一摊,道:“行。那就当你说的都对便是了,可这样又如何?反正如今你我二人于她而言,也无甚分别。且无论如何,最起码——”
他有意拖长了音,话锋一转,眼中浮起一抹刻意的挑衅意味:“最起码当年,我还赢过你一次。”
“而你,什么都没有。”
此话直刺向叶惊寒心底深处最不可示人之痛,眼色忽地凉至冰点,无可避免地流露出杀意。
凌无非却不以为意,背过身去不再与他置辩。
半晌,叶惊寒缓缓开口,只有八个字:
“当死不死,老天无眼。”
“你还想怎么样?”凌无非蓦地回头,眸光骤冷,“非得动手是吗?”
此番对峙,已是剑拔弩张,一旁几人纵是想拦,也被周遭毕露的杀机所震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舱门被人推开,从中传出沈兰瑛极不耐烦且愤怒的话音:“你们吵够了没有?”
“她醒了吗?”
“她怎么样了?”
本还在争执的二人,一见门开,不期而同放下眼前事,转而看向舱门,眼中只剩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