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池嫣
第30章池嫣
【第三十章】池嫣
徐雍启五岁那年,他的母亲瑛妃娘娘薨逝。同年,北方匈奴进犯,气势汹汹一路从塞北杀到京都,差点让大荣改姓换代。
关于瑛妃娘娘薨逝的原因,徐干之先说是生病,高烧不起而后人就没了;后来说是失足,城楼赏雪时意外失足跌落;再后来又说她死于匈奴的弓箭下,瑛妃娘娘挡在徐干之跟前,一柄长剑直直射穿了她的胸膛。
关于母亲死因徐雍启总是生疑,因徐干之不断改变的说法,又因每年正月初一瑛妃娘娘祭日时,徐干之情绪便会格外暴躁,无论徐雍启长到几岁、距离瑛妃娘娘薨逝过去几年,徐干之都让徐雍启去祠堂跪上整整四个时辰——
而瑛妃娘娘的灵位根本不会在祠堂。
十二岁那年更甚,徐雍启知道了当年匈奴进犯故事,多嘴问了句“娘亲是在匈奴进犯后薨逝的吗”,徐干之就因那简单的一句话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兵部大有变动,徐干之斩了徐雍启的老师,还冷冰冰地命太监给徐雍启淬了毒。
那时是酷暑八月,徐雍启跪在乾清宫外殿,头顶太阳灼热眩晕,灌毒时滴落身前的汁液水分蒸干大半,凝成一团令人作呕的墨绿色黏稠固体。徐雍启膝盖跪得破皮,身上被鞭条抽打的伤痕都要因这太阳滚烫发言,徐雍启却觉得自己置身冰窟。
身体置身冰窟,一颗心淬了毒,他仰起稚嫩的脸直视太阳。过分强的光线晕了眼,深红斑点糊在视线范围内。
徐干之在殿内冷眼看他,脾气暴躁时徐雍启连仰头望日也是错的。徐干之又暴跳如雷,大声呵斥:“谁准你擡头的!给我把头低下,好好跪着!”
小小的徐雍启擡眼望向徐干之,一双桃花眼和瑛妃娘娘生得极像,眼底神色却像徐干之,冻人的锐利从漆黑眼眸萃出来,和当年险些刺穿徐干之的箭头一般锋利。
徐雍启仍旧未低头,他直直看向徐干之,声线还是孩提的稚嫩,语气却比徐干之还要冷。
他说:“父皇,是您说过,未来帝王不会为谁低头。”
徐干之再度暴跳如雷。
鞭条又一下一下抽在徐雍启背上,这回鞭条换了更长的一根,且在盐水里浸泡过,鞕扑犯人尚不如此狠戾,每一下疼痛像是刺入血骨。
徐雍启却一声不吭,脊背因疼痛而本能颤抖,他的头颅始终高高扬起。下唇被他咬得出血狼狈,额头冷汗简直能聚成护城河,他那双眼始终锐利骄傲得晶亮。
徐雍启向沈阁乔说起十二岁那年的遭遇,他语气淡漠地描述那日情景,沈阁乔听得心惊肉跳,徐雍启眼里却无生一点波澜,好像只是在说那日吃了一盘怎样的糕点。
沈阁乔右手微微攥拳,眉毛心疼地蹙起,左手则下意识抚上徐雍启的背脊——她给徐雍启上药时,看见他背上的伤痕一道接一道,哪些是当年被徐干之鞭笞而生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徐雍启从前过得太苦,只知道她心疼得要命,好像那些鞭条也抽在了她的心尖上。
徐雍启把沈阁乔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大掌将沈阁乔的小手握住,他甚至轻笑了声,问她:“是不是我讲的事吓到你了?”
沈阁乔摇头,她扣住徐雍启的掌心,眼睫如蝴蝶羽翼轻颤。她仰头,是个明知故问、但她还忍不住发问的问题。
“是不是很疼啊?”沈阁乔说。
徐雍启告诉她:“都过去了。”
当年鞭笞之刑确实已过去,可灌下的那些毒每个月定期发作,搅得徐雍启像丢掉半条命一样疼。
沈阁乔抿唇,又问:“那个毒,徐干之只给你一人灌了吗?”
“还有太子和徐雍墨。”
最毒帝王心。
“他也真不怕万一那些毒有问题,他一下失掉三位能力出众的皇子。”沈阁乔恨恨地咬牙。
徐雍启摇头笑笑,擡手摸摸沈阁乔的脑袋,好似沈阁乔才是这场悲剧里最需安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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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到别的话题,雅阁的木门被推开,卞扶领着一位姑娘进入。
那位姑娘生得秀气,脸白净柔嫩,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水,眼型和徐雍启的很是相像。
她一进屋,便娇娇唤了声“王爷”,迈步要到徐雍启身侧去,顺便睥睨了眼旁边坐着喝茶的沈阁乔。
“王爷您好久不来寻奴家,奴家在这绿绮坊里天天盼,还以为王爷不会来了……”
徐雍启掀了掀眼皮,神情冷清的淡漠,微微擡手,那位姑娘便被卞扶一把拦住。
“王爷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卞扶冷声开口,擡眼却又见沈阁乔正往徐雍启嘴里喂着绿绮坊难吃的糕点。
这位从前只闻其声的翰祁王妃卞扶如今终于瞧见真人,比他料想得还要漂亮些,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最绝的是那双杏眼,灿亮张扬得如野外跃动的篝火。
美好事物总让人不觉着眼多欣赏几分,只是盯着沈阁乔看还没多久,座上神情淡淡那人轻咳了声,给卞扶介绍。
“卞扶,这是我夫人沈阁乔。”他微微侧身,耳语给沈阁乔介绍卞扶,以及卞扶身旁被一把拉住的那位姑娘。
沈阁乔眨了眨眼,跟卞扶打招呼,“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卞扶回应:“臣才是久仰王妃大名。”
沈阁乔跳下椅子,抱起那几卷医书走到卞扶身侧,“诺,这是见面礼。”
卞扶要推辞,垂眼看见医书扉页,眼眸陡然亮了亮。他一把接过,草草翻了几页,有些惊喜地开口:“这是,西南蜀地的草药纲目?”
沈阁乔点头,“是,这是我昔尧师……”
檀木椅上淡然坐着喝茶的某人轻咳一声。
沈阁乔回身嗔了眼徐雍启,朝他扮了个鬼脸,而后接着和卞扶说话:“这是陈昔尧给我的,我想着在你手上它发挥的用处比较大,便带过来送你。”
卞扶:“多谢,这几卷医书确实很有用。”
“……”
沈阁乔和卞扶就着那几卷医书,旁若无人地畅聊起来,徐雍启也不阻止,只顾自己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