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放下

第86章放下

越是放不下心中执念、遗憾或是生前没能顿悟的苦楚，死后化作的厉鬼祟气愈深。动不能动，在瞬息万变的鬼域中真正失去自由的，也正是域主。

说是他们设下玄机密道阻拦着外人进入，倒不如说在那空无回响的层叠雾障里，最希望被找到，还以归宿的也是他们。

直到张升顿觉真相，质问马黎为何不查明原委就诬陷是辞鸽毁了无名村时，失踪的新娘这时才从草房的废墟里走出。

那片用法力虚构出的草垒与泥地、土墙甚至村庄，都消失了。

背负了一世又一世的骂名，遭邪神驱控而迷失心智短短几瞬，再次醒来后她望见的第一人就是逆十三，只不过披上了他主人的外皮。

因为每寸眉眼与微笑的弧度都深刻在心，所以逆十三描摹得很像。

辞鸽年纪尚小，更猜不透看着清冷又不失温柔的男人，心房一触即溃流下忏悔的眼泪。

她有过恨，可不恨无辜的人。

在光明复现的那刻听到了所爱之人的呼唤，“若有来世，我娶你”，她心里积存至今的埋怨和苦楚也随着范越的离去而荡然无存。

可以说，是范郎最后拯救了她，唤醒了她片刻的意识。

有驱鬼师立于身前，仰视间宛若看到神明降世，眸光热沉如炬，她也不愿再毁掉这回忆里的任何一分美好，拂过眼角微笑道：“大人……我好像听见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声音，教唆我做坏事，害人的事……辞鸽虽然身份贫贱却也知道道理的，我不能做，求求大人帮帮我。”

逆十三说不上来那时的心绪，他以祟气增剧为生，行的就是让世间充斥着仇恨与恐惧之事，但他盯着那女子坚定的目光，怎么也拒绝不了。

他想说，你的对错无人可以判断，只要你躲藏好，就可以逍遥自在到你厌倦为止。

可他脑海里浮现出张升的身影，随即苦笑了声：“罢了，我知道有一人绝不会放过你，旁人不管的对错，他都要管的。”

女子的嫁衣布料零落，姣好的身体逐渐从雪白变成再无生气的焦黑色，就连被刺入钉子的伤口也形成了僵态，随着祟气从喉咙深处涌出，她的眼睛也被黑气侵占。

“我已……坚持不住了……”

她所说的，只是这世间被邪神玩弄的万般生灵中的一个。

她无力抵挡，他们亦是。

造一身皮囊，却无法决定心中的气力与胆魄，直至那女子再也不能自控，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时，逆十三才从沉寂中恢复过来，将其一招消杀。

他并无后悔，只是一想到他伪装成的那人若见到这般景象，连判恶都无法判断是否该留该送的鬼，当作游戏般戏耍，那人一定很难过。

没等到张升赶来，辞鸽就从他掌心里散去，应当说是彻底消失了。

逆十三向后退了步，空无一物的胸膛里又传来异样的闷痛，那种感觉他不习惯也不喜欢。

他进行消杀的时候没有看女子脸上的表情，因为在他的概念里，猎人若是太留恋于猎物，本身就是很诡异的事情。出于尊重，也出于他想保持理智的考虑，在辞鸽从指尖流走时他偏过头。

张升只看到了恢复真身的逆十三，消杀辞鸽的那一幕。

但实际上，她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没有任何索求、心甘情愿去送死的鬼。

他脸上失了笑意，就连调侃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张升更无笑，冷冷地与他对视着。

那一眼，像是过了许久。

逆十三杀过太多鬼，还有被祟气缠身又不听他驱使的人，让厉鬼徘徊人间容易，可让他们寻仇解恨又不伤及无辜很难。

他一向听从邪神的指令，给予他操控冥界与邪神之力的无穷法力，可那种强大的感觉却让他感到无聊。

操控没有思想的棋子，也无下棋的对手，渐渐的他甚至不知道这盘棋最终的胜利究竟能为他带来什么。

人类没有意思，贪生怕死。

冥界里的鬼也没有意思，只会服从强大。

但好像住进了道观，跟着张升去各处闻见悲喜，探寻每个案子背后隐藏的尘事时，人也有意思，鬼也是。

他对上张升的愤恨目光，心里显然有些触动。

他承认，那刻他有些后悔了。

当他的主人、身体里镌刻着他的契约相互陪伴多年的人，用平日里他瞧不上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低级法器刺入他身体时，虽然他不会死，却也是极其痛苦的。

可是，那女鬼已经被自己亲手送走了。

所有的解释都徒劳。

张升不信他。

想杀了他。

……

“……大人，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辞鸽颤巍巍地说，又怕自己说错话。

张升睨了眼手中的罗盘，很无奈地笑出声：“大人？我想她说的应该不是我，是你吧，你这个乱披人皮的骗子，还敢模仿我啊！”

除了笑，还有什么方式能掩盖那种心疼，想到当年不由分说刺伤逆十三的画面，张升百感交集。

他为何到现在才明白，在他名及一时备受敬仰之时，为救刚入门的弟子而掉入深不见底的鬼窟中，也无一人前来营救。

反倒是在那十年间，有更多的人忌惮他的归来，而盼望着荀白衫自此从榜上消失。

只有逆十三去救了，还不惜施下轮回阵，明知不可为却还是要为他续命。

现在有了邪神的新继承者，有着更为棘手的能力以及与他维持的道义相违背的执念，而那个他苦苦相逼的冥界之主早就放弃了一切，还陪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