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血祭
第110章血祭
霈城的雨季几乎没有，连年大旱，和滇城的自然风貌根本没法比。
昼夜温差巨大，睡在支起的帐篷里，涂明朗能感觉到身旁的人浑身都透着凉气。没有任何设防，即使冷也不花费力气架起火堆，靠着自己蜷缩起的那一点点热度温暖陌陌的身体。
涂明朗忍不住悄然回头，望了眼张升愈发单薄的背影，这几月对方一直在用血喂养陌陌，这也是他们从霈城驱鬼师那里打听到的方法。
这里位置偏远，染上恶疾或遭遇野兽袭击是常有的事，缺乏水源的地方，为了占据一处地下水源村落间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驱鬼术不及巫术狠毒，所以他们拜访的正是巫术最为厉害的那家人。
张升时常背对着自己，望着陌陌周身萦绕着的祟气，也许血祭真的有效，诅咒的力量越来越小。
陌陌能够说更多的话语，也能偶尔帮他们搬运柴火，张升脸上是有笑意的，但很快又如水波涟漪，逐渐消失。
“纪港，我去外头拿些柴火来。”涂明朗起身，越过张升注意不碰到他的身体，因为帐篷里的空间太小了。
张升听见有人说话，这才回神。这么别扭躺着的姿势，总让他回想起守灵夜的那晚，他拘谨闪躲，崔屿就躺在身边，身上传来热度……
他那时总劝说自己，两人越界的行为都是青春期的懵懂，根本不知道何为爱，也没有任何爱人的权利。对生父的恶行不理解，也对空地里冒出来的鬼群心有余悸，仿佛未来早在他出生那刻，定为死胎之身时就已经被摧毁了。
他抱着陌陌小心翼翼地屈腿，这时将被子拉了拉：“不用了，老巫师说血祭不能用阳气太足的血，我现在这样正合适。阿爷活着的时候一直为陌陌恢复原样而奔走，我不能让他失望。”
涂明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张升都可以为了救祝城消杀自己的恋人，心理素质一定过人，根本不需要他任何劝告。但涂明朗就是心疼张升，越是临近血祭结束的日子，就越担心陌陌恢复正常后，这人恐怕就失去了最后一个活着的念想。
他推了下张升：“臭小子，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等陌陌恢复后，你就要把他托付给我自己离开了……”
“嘘。”
张升笑笑，但表情隐藏在被子之下，看不清。
“涂大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也清楚我不爱撒谎，还要不睡觉，玩这种真心话大冒险？”
涂明朗缓缓坐下，正对着张升盘起腿，回忆起往事：“哎，我昨天做梦，还梦见崔屿那混蛋一声不吭把我的包裹扔出大巴车，那可是我收集多年才积攒下的宝贝……在梦里我气的咬牙切齿，可怎么也说不出话，喊不出声。这人跟鬼魅似的也追不上……”
张升探出头，突然打断他：“你约莫是想他了。”
随后，涂明朗听到一句让他心梗的话，张升轻叹声：“……我每天，都会梦见他。”
不哭，不闹，连呼吸声都正常。
张升看起来那样冷静，好像逆十三的离开不痛不痒的，可涂明朗最明白这小子的心境，就像半条命都没了，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他看着张升慢慢闭眼，眼角晶莹得像是夜里结的冰霜，声音哑着：“……你不是要听实话，其实，我现在最讨厌也最害怕别人知道我是张家的传人，什么天才驱鬼师，鬼见愁的荀白衫。”
涂明朗保持着安静，静静听他说。
“当时，十三和我说阿爷用自己的命窥探到了未来，他必须成为邪神，我也必须亲手将他消杀。如果我不这么做，那阿爷就白死了，我父亲和爷爷的命也白白没了，祝城乃至华国的人依旧整日活在恐惧当中……”
张升不敢睁眼，怕眼眶里的血丝被窥见。
“我其实配不上英雄的名号，我没那么想救下整个国，也不在乎张家的名声，当时的想法就是放下一切跟着他走算了。天赋、血脉、责任……这些我都懂，可是始终抵不过……我很自私地爱着他。”
被褥最终还是被完全打湿，能够稍微缓解张升心房不断传来的剧痛。他痛恨所有预言，明知道那终将会发生，可还是不愿意相信。
想要反抗，想要咒骂，不情不愿，被推着走向的未来。
张升有些局促，不想惊动熟睡的陌陌，于是开口：“……涂大哥，麻烦你今晚抱一下陌陌吧，再等几日，无论这事能不能成你都答应我回祝城。安然需要你，我母亲……为了我母亲，我应该也会回去的。”
涂明朗突然来气：“知道！知道你会回去，可你那也是每天度日如年……跟着你一路来霈城这两年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了，你就没有一天好过的。纪港，你就不能信他一回吗，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他、他舍不得你！”
山间的风吹动帐篷，哗啦啦响了一阵。
涂明朗不确定张升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哀叹了声：“唉，有时候真想替你分担一点苦痛，你说在丽村的时候你们俩还年轻，没敢怎么表达感情和爱意，好不容易等到成年了交往了，又被邪神侵扰被迫分开。崔屿出国那会儿，和我聊天的内容里都是你，我都能想象出他煎熬的样子，可那傻子也什么都不说，以为自己能扛的过去！”
他把被角掖紧，凑近说：“纪港！哥哥是认真的，与其看你这样还不如坚持到底，我不信他死了，我支持你去找他。反正阿姨还年轻，我们都能帮你照顾，找累了偶尔回来看看，别放弃。”
擡眸时，张升轻吸了下鼻子，闷声说：“刚见面，你还骂我俩死同性恋呢……现在又这么支持我。”
涂明朗眉毛抖动起来，因为在霈城住所不定，胡子拉碴形象堪忧，他笑说道：“咋，这么记仇啊，别忘了他刚回国你的行踪还是我告诉的，不然你俩之后能复合？再怎么说哥以后也是要坐主桌的，你可千万不能放弃。”
张升感觉屋里突然暖和了些，他这才把手臂露出。
涂明朗：“就是不知道等你找到他，他还有记忆吗。我担心的是这个，真怕你们又变成正邪对立的宿敌。”
床垫下压响了一声，张升突然翻身又背对着涂明朗，甩出句：“不知道。他成了邪神，就算复生也不可能再记得我，记得自己曾是我伴身法器一说，你见过哪个邪神不毁天灭地跑来搞同的。”
涂明朗噗嗤笑出声，冲着张升打趣：“万一人家恶趣味呢，本来当着邪神候选者，又是冥界之主好好的，跑来勾搭你就很奇怪吧。”
张升哼了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涂明朗带的幻想着逆十三复生的画面了，他也觉得这样很荒谬。师父死的时候，他有预感杨黑痣再也回不来了，即便是至亲，他也习惯性地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格，一旦遇到渡不过的劫，那就永远渡不过。
就像他自己掉进鬼窟里，那一瞬他也有死亡逼近的幻觉，认为自己必死无疑，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还是逆十三硬生生给他续的命。
他总期待，这人身上能发生奇迹。
哪怕让他以失去五感，或是折寿为代价……他也甘愿。
……
又在幻想了。
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给陌陌取血。真想象不到爷爷当年是如何忍住疼取心脉血的，每扎进去一次，都需要涂明朗辅助疗伤，而他爷爷对外称用的死刑犯的血喂养，不过是怕有人劝阻他用自己的血来喂孙子。
段娟娟对他爷爷很敬重，一定不愿意老人家受苦。
他将陌陌放在身侧，让其枕着涂明朗那边的枕头，闭眼努力抛开杂念想要入睡，却感觉身子越来越热，后背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