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流萤
第99章流萤
上一次祭拜师父的冢，还是他饮下毒酒的前一晚。
秋雨绵绵，遍地是漫过双膝的野草。
张升没有任何道别，临走前还多望了眼正在熟睡中的徒弟们，每个孩子刚带进道观里的童稚他都记得，所以最好不说道别。
遥隔几百年，当时的山涧河流早就被划分重建，变成新型都市，市民络绎不绝。
可他的脑海里依旧能清晰浮现出，那一夜的流萤奇景。
就在那日攀岩登上的那座山脚下，整片荒地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漫天纷飞的萤火虫，在做生命里最后一次翩舞。
张升回首：“十三，你将许阿姨带出望城去吧，无染可以保证她顺利等到新傀身，但当下肯定需要有人帮她从旧的傀纸里抽离。”
他话还没说完，崔屿就露出愁态：“你还在犹豫什么，是担心我们走了望城会惨遭不幸？”
崔屿之间可用法器感应，红线通感，可这人一样都没有用，却还是能懂他。
虽然大家都是通过张升才相互结识汇聚在望城的，但讲到底各自的心愿也有所不同，没有必要与他这样要和死胎之命做抗争的人一直绑在一块。
当年道观所在的青山镇守着一座城，但先后经历了杨黑痣离世与张升被囚鬼窟当中，那附近的荒草比往年长得更凶。
诡案频发，世事难料，人心不古……
这能说与他捡回了逆十三无关？
或是与他威胁到邪神地位毫无瓜葛？
张升脸色略沉，想了想后向众人说：“既然许阿姨的新傀身已经制好，在完全适应之前，暂且不需要我进行渡魂。于铎、芝南，你本不是长居望城的人，更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是就此别过，等来日……”
于铎挪移向张升，将脸拉长：“不是吧荀爷！我当时就为了来投奔你的，怎么不算望城人，今日突发地震，明天还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你把我赶走是怕我太弱了拖你后腿啦？”
张升长叹口气，他劝说对方：“……小铎，你们于家向来不喜争端，现如今后代寥寥无几，好不容易还剩下你这么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传人，你不能就待在我这里啊，很危险。”
于铎拧眉，脸上有一百个不情愿：“别说了，荀爷！我来找你根本不是因为逆十三，你觉得是我也没办法，我清楚于家的处境，但我更清楚你的处境，不想再看到你因为救我们所有人再死一次……”
就连于铎的小脑瓜都猜到了张升的考虑，任芝南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更确定张升的为人。
任芝南尽量保持平静，想说服张升：“现在名录上你已经被除名，要担负起责任的反而是我，张升，我也不管你想怎么决定自己的生死，我只管我活一天就不能放任自己管辖领域里的市民遭受无妄之灾。”
“听见了？”崔屿倒是对这两人的回答很满意，至少否定了这人想引开马黎独自吸引火力的想法。
这一番下来，张升占不了任何上风。
但最接受不了的还是事务所里一直默默无闻踏实肯干的乔木，她待张升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老板，是你救了在街上绝望等死的我，你救了我，我就不可能离开你。我知道你的母亲也在望城，还有你成年后很重要的朋友、客户、知己都在这儿，但于我而言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乔木真就属于那种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开口震惊众人的类型。
她就连喝醉后，都没说过那么多交心的话：“我觉得不应该是这么选的，无论望城、祝城、廖城还是哪儿，大家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邪神一日不消除，继续扩大着黑暗势力，我们在哪都没有家。”
她在事务所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一个任何事都为他人考虑绝不逃避的老板，一位可爱的弟弟与她聊天排解烦闷，还有老铸这样慈眉善目的叔叔。
若是就这么离开了，她就没有家了。
张升内心波澜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谁也无法毫无动容地面对这些朋友们直白的善意，就连乔木说着说着都几度哽咽。
“……抱歉，我只是真的没有把握。望城现在有几百万市民，他们都不像我们这样能够使用法力防身，别说是地震，可能突起一场虫灾疟疾都会死伤惨重。”
张升的声音有些抖：“我在世的亲人里只有我母亲和叔爷爷了……漩涡之门开启时，我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场漫天暴雪、日食残象，感觉真的很不好。”
“那更要联手，我这个诡案部特勤组长不是白当的，你究竟拿不拿我当朋友？”
任芝南与于铎对视上：“小铎，你应该熟悉望城吧，毕竟苏醒后你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有了解过望城目前有多少在册的驱鬼师吗？”
于铎顿了下，随即话语活跃：“知道知道！想当年我们于家可是有名的情报部门，他们涂家都不算什么的。望城目前数得上有名气的有三家，不过那种民间驱鬼师也有很多，我说不定都能联系上。”
张升惊愕地打断他：“什么……你们是打算全部联手？”
崔屿拉了他下：“你听任芝南说完。”
“这场恶战，马黎最有把握的一点就是他可以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但我们清楚他制造游人和恶灵的方法，也找到了破解的方案，现在只需要更多的驱鬼师来加入。”
张升急地猛推开崔屿，摇头制止：“不行！那怎么行……你要让那种刚入行的年轻驱鬼师也来对抗恶灵和游人？它们是感受不到痛苦、甚至没有心脏也可以存活的，一般的驱鬼师的法术哪里会有效果？这……这简直是白白送死！——”
光是想到如自己以前幼徒一般年纪的驱鬼师被恶灵残杀的画面，张升就不寒而栗，更不愿意接受任芝南的提议。
捆灵绳又从张升的口袋里飞出，于铎瞬间反应过来，叫了声：“任哥！快躲开……荀爷他又要来这招！”
任芝南吃过一次亏，很难吃第二次。
他低头看向捆灵绳，使用念力以无染驱逐那即将缠绕上来的绳子，眉弓下压说：“你也太瞧不起我们了，难道除了你，我们都对付不了那些魑魅怪物？你即便不相信我，也应该信你们名家驱鬼师的血脉吧，那几千年延续下来的正道与本心，能是什么恶灵或游人就能驱散的？”
过了好一会儿，张升才收手，他真的没力气与任芝南辩驳。
张升问：“就连我师父、我叔爷爷都惧怕的邪神，你要告诉我可以轻易毁灭，我是不信的。我的命不值钱，多活一日算一日，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人去送死。”
于铎被那句“我的命”不值钱气的够呛，他没料到祖师爷无论过了多久还是没认识到——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就是荀白衫。
“……哎呦，谁咬我？”
于铎忽然囋了声，低头看着自己被啃红的手背，疑惑不解：“咋回事，我感觉有东西在咬我，可一低头就看不到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