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后山野茶树(2)
“爹爹”陆元见父亲脸色不对劲，有些害怕“您是不是生气了？姨说了，她没先跟您说一声就偷偷溜出去，爹爹一定会生气，可是您不要怪她，是元元要姨赶紧去找大夫的”</p>
陆振雅暗暗咬牙，脸色越发难看</p>
“爹爹，您莫生气了，我们一起去等姨回来好不好？元元想快点知道她能不能找到那个厉害的大夫”</p>
陆振雅沉默不语</p>
陆元慌了，急着拉陆振雅的手“爹爹，我们一起去，天快要黑了，姨一定很快就回来，她一个人走夜路会怕黑，我们去接她”</p>
陆振雅冷哼一声“她怕不怕黑，与我们父子俩何干？”</p>
“爹爹！”陆元跺了跺脚，又气又急“姨那么辛苦去帮您想法子找厉害大夫，您怎么可以这么无情？祖母说过，做人要重情重义，才是个君子”</p>
君子重情义守然诺，他从前也是这般期许自己的，只是这世间，终究有太多见利忘义之辈……</p>
“爹爹，我不管，您一定要跟元元一起去，我们去接姨……走啊！快走啊！元元当您的手杖，您不用担心眼睛看不见……”</p>
陆振雅倏地一震，声嗓变了调“你知道爹爹的眼睛……”</p>
陆元一凛，顿时眼眸一暗，垂下头来，语气黯淡“昨儿晚上我偷听到祖母跟钟嬷嬷说话，原本今日早上就想来问爹爹的，可是爹爹不在，我只好去问姨，姨都坦白告诉元元了”</p>
陆元解释着，擡头见父亲脸色越发凝重，慌忙补了一句“爹爹，您可不能责怪姨，是元元硬要她跟我说的”</p>
陆振雅心情复杂“你倒是很维护她……才相处这么短短的时日，你就喜欢上她了？”</p>
陆元一窒，一时羞窘，急急反驳“才没有呢！元元不喜欢她，元元讨厌……”话说到一半，小男孩蓦地顿住，咬了咬唇，瞥瞥扭扭地小声说道：“也没那么讨厌啦，就是……一点点讨厌”</p>
口是心非！</p>
陆振雅心头沉甸甸的，不知怎地，彷佛从儿子这矛盾的反应看到自己，胸臆倏地一紧，刹时有些透不过气来</p>
“爹爹，姨跟我说了，只要找到厉害大夫，治好您的病，您的眼睛就能看见了，您看不见的这段时间，就让元元当您的手杖，好不好？”</p>
“要你当我的手杖，也是她跟你说的？”</p>
“嗯！”小男孩挺起胸脯，一脸骄傲“她说元元是小小男子汉，也可以保护爹爹的！”</p>
胸臆更加揪痛了，一点一点地，像是要抽去陆振雅所有畅快呼吸的余裕</p>
他真的……不懂她……</p>
陆振雅犹豫着，终于还是站起身来，由着陆元牵住自己的手，将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外头带</p>
几个下人们见他出来了，又是惊讶又是担忧</p>
“大爷……”</p>
“我跟小少爷去散步，谁都别跟过来”</p>
一声令下，谁都不敢违抗，陆元登时欢快起来，更起劲地拉着父亲</p>
“爹爹，元元走慢一点，您也走慢一点喔！放心，元元会保护爹爹的，不会让您摔倒”</p>
“……好”</p>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着手，在黄昏暮色下缓缓前行，春喜等人目送着，心头一时都暖融融的，感动难抑</p>
父子俩在陆府后院慢慢走着</p>
陆振雅虽是目不能视，却能听风辨声，并暗自在心中计算着方向与步数，渐渐发现陆元是将自己竹林那方向带去</p>
他听见一片沙沙声响，应当是清风拂过了竹林的叶片</p>
他肃着俊颜“元元，这里附近是不是就是上回你一个人躲起来的地方？”</p>
陆元一愣，惊奇地擡头望向父亲“爹爹怎么知道？您不是看不见吗？”</p>
“爹爹虽然看不见，其他五感却更加敏锐，我听见了竹林的声音”</p>
陆元转头一看，果然青石甬道的另一边，就是往那青翠竹林的入口“爹爹真了不起！”他好生佩服</p>
这也值得赞叹吗？</p>
陆振雅苦笑，正欲开口，倏地感到头晕，他连忙停住脚步，勉力撑住身子，不让儿子发现自己的异样</p>
“爹爹，您怎么不走了？”陆元有些担心“您是不是累了？”</p>
陆振雅深深地呼吸，努力克制住体内即将涌起的寒潮“爹爹……不累，我们继续走吧”</p>
“真的可以吗？天快要暗了，前面路有些黑了”</p>
“你不就是担心你的姨怕黑，才坚持要爹爹陪你来接她的？”</p>
“是这样没错”陆元咬着小嘴唇，细细的眉毛蹙起“可是我忘了，爹爹说不定也怕黑，我应该记着要提着灯笼来的，都怪元元笨，一时没想到”</p>
“元元莫怪自己，爹爹并不怕黑”</p>
“真的吗？”</p>
“真的”陆振雅微微一笑这孩子怕是没想到他既是双目失明，眼前自是一片黑暗，不论是白日或夜晚，于他而言，其实都无甚分别“那元元呢？你怕吗？”</p>
“有爹爹在身边，元元什么也不怕！”陆元回应得很坚决</p>
陆振雅心一扯，一股酸楚在胸臆间漫开“傻孩子！”他模模孩子的头，心思不免有些沉重</p>
也不晓得自己这破败的身子还能撑多久，若是他不在了，有谁能替他护住这可怜的孩子？</p>
正寻思着，陆元已然牵着他的手，绕过一处散发着香气的花丛，前方数丈处，便是那棵曾困住陆元的百年老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