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番外：钮祜禄婉贞

第357章番外：钮祜禄婉贞

八十六岁，已经算是高寿了吧，想我看着小汤圆从一个丫丫学步的胖小子，到执掌大清江山几十年，营造了辉煌与盛世的景象，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这一辈子也算是非常圆满了。只是，我经常会感觉自己在梦中，如梦似梦，梦幻泡影。最近已经不能下地了，就躺在床上慢慢呼吸，感受这紫禁城里的热闹与寂寥。其实，我一直不孤单，身边永远有很多人陪着，从小在阿玛身边的时候，就有商队和做买卖的人，热热闹闹一大群人，看着这些人神采飞扬，魁梧身材的样子，向往那种自由的日子。

我在虽然在旗，但也算是破落户了。与正红旗旗主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大约已经是八竿子之外了。我父亲也并非嫡子，婚后便单独出来生活。母亲也是旗人，但也非官宦之家。本来，他们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就好，做做小买卖，能够维持生活，不至于饿肚子，不会因为饥荒而感到恐慌，有自己的院落宅子，能够看夕阳西下的养老。

十五岁是大姑娘的时候，我接管了大部分家里的生意。倒不是我有多喜欢做生意，只是觉得和男子一样自由行走，肆意嘻嘻哈哈的感觉还挺好的。人家都说：旗人的姑奶奶厉害。我自然也不例外，旗人姑娘不婚者也有的是，所以我也并不担忧自己是否需要婚配或是需要子嗣。也许是看多了幸福与不幸福的婚姻，孩子孝顺与不孝顺的画面，我只想的是：能够遇到有缘人是幸事，遇不到也不遗憾。这辈子，自己活的精彩，足矣。

二十六岁那年，我和叔叔去进货回程路上，看到路旁荒草中躺着一个削瘦的孩子，满脸泪痕，看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遇到了很难过的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难过起来。我让叔叔下车去看看情况，发现人还活着，只是有些虚弱。

这就是初见小汤圆母亲的画面，那时候，谁能料到这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也是开启了完全如梦幻人生的大门，我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前行。

陆璃珠，这名字的真真假假我已经不想探究了，其实无论是陆璃珠，钮祜禄阿珠，钱小平，七格格，赫舍里，或许其他什么的，不过都是代名词而已，我认识的只是这个人，有血有肉，鲜活有趣的人。

她在酒楼里扮演二东家的时候，或许是最没心没肺的日子吧，活的更肆意一些。在炉灶前眉飞色舞地挥动锅铲，在前堂跑来跑去，半夜我两还偷偷在被窝里数钱……这日子过得真的特别鲜活。直到那一天，夜半时分，她引导那些行者唱起了蒙古族的长调，那声声悠扬而凄凉的歌声，忽然令我意识到，这个我的“弟弟”，她背后的故事远远不会是离家出走，或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她眼中的世界与我完全不同，她心中所想，更是这大千世界的大格局。而我，就像做好自己的小生意，守护好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中全都是她。或许是从她第一次喊我“婉贞姐”的时候，我就已经沦陷了。

“婉贞姐，我要吃烤肉！”

“婉贞姐，快帮我拿杯水！”

“婉贞姐，好累啊！”

“婉贞姐，我真的喜欢他！”

“婉贞姐，金展鹏好，还是兆同好？”

“婉贞姐，小汤圆怎么这么丑？”

“婉贞姐，你快去把小汤圆揍一顿，我实在太生气了！”

“婉贞姐，皇上说要带我出去玩！好开心！”

“婉贞姐，怎么会这样？”

“婉贞姐，我走了~”

她来，她走，她所有喊我的声音都在耳边回响。一声声，一次次，牵扯到我的心。我们不是亲人，却已经融为一体，那种牵挂和纤细的敏感都能够令我感知到她的喜怒哀乐。

可她在我的生命中存在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让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爱护她。她的故事太过精彩，令人意外。当时她就哭着救下兆同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必然与皇家有关联。在热河时，忽然失踪后，还是皇四子的雍正爷找到了我，只是简单的说：“我需要你的名分，但不需要你。若不是看到她对你这么好，我一定会杀了你，掩盖住所有的秘密。现在，你要做的是保守秘密，一辈子守在她的身边。”

我想我是做到了。

我也见到了这个男人至深至真的情感都集中在她的身上，辗转反侧，用尽了全部生命。她忽然的昏倒，忽然消失，忽然离开，最终为他阻拦那一刀……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已经说不清楚了。可是啊，这份爱是双向的，值得。

她走了以后，我退缩到更深的后院里，不再出来。只有小汤圆每日跑到我这里问安，与我一起吃吃饭，说说话。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整理关于她的物品，整理好洗干净。有时还会学着她做一些吃食，但味道永远不是她做出来的味道。

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脆弱。之前那个行商运货的旗人大姐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呢？我有些害怕，深夜里更会偷偷流眼泪。

四爷弥留之际，小汤圆让我去见了他一面。他那时候真的很瘦，很憔悴，但精神还不错。身边守着的是你那个云南的小姐妹凤舞，两人在说着什么，好像是就要和她相见了，或许她不能认出你，所以你要耐心一点点，等着她，守护她，在每一次出现的天际神迹的时候守护她的安全……我的眼睛不太好了，但是恍惚中，还是能够看到他们是很开心的样子。

四爷和我说，要我继续照顾小汤圆，不管他多大，只要他活着，我就必须活着，要努力照顾好他，给他娘亲一般的关爱。我有些怕，怕不能做好这件事情。虽然我也把小汤圆当成自己的孩子，但他始终是你的孩子，是你最疼爱的宝贝。

算了，说了这么多，大约也没什么用处，因为你也听不到。我也是尽全力守护好小汤圆，就在这紫禁城的一小方天地里生活，挺好的。

后来，小汤圆，不，乾隆皇帝和我说起了你的故事，你的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还有你说的即将发生的事情。小汤圆很喜欢和我说话，特别是说我们在承德开酒楼的故事。是啊，每一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我有些记得，有些已经忘记了。

这日子过得，每一年你的生日时，小汤圆都要来和我一起过。他说，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觉得我们三个人是在一起的。每一年，他都会准备一件生日礼物，其实我很明白，这虽然名义上是给我准备的，并且是超规格的礼物，实际上还是为你准备的。在二三百年之后的你，或许能够在宫中看到这些礼物，不知道能不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爱呢。

在我八十五岁那年，小汤圆为我梳头，梳下了很多白发，他哭了很久。我就笑话他：都是当皇帝的人了，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像一个奶娃娃一样呢。反正我又看不见，我无所谓的。

他哭着说：乳母都已经有了这么多白发，不知道额娘是不是也已经白发苍苍了。心底忽然感到很悲伤。

但是，你会老么？也许，有一天，也会吧。

但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样子，青春飞扬，笑容满面，天天大喊我：婉贞姐！

这些岁月真的很鲜活，很有趣，我很怀念。

几日前，小汤圆送来了一座金佛塔，说是专门来存放我掉落的头发。我觉得很吃惊，也很好笑。将头发一根根攒起来，存放在金塔里，然后呢？

让后世之人看到我的头发么？有什么意义么？

我问小汤圆何必呢？还是金塔，太贵重了。不如将这份费用送到灾区，或者作为军费，或是送给有需要的人。

但小汤圆说：“放在这里，我的心会觉得踏实，这也是多杰哥哥的心愿。”

是哦，多杰已经圆寂多日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都沉默了很久。没想到，我活的比多杰还要长一些。那时候，多杰还是个傻孩子，呆呆地跟在你身后，看你做好吃的，看你唱歌，看你跳舞，看你做任何事情。

我想，那孩子也是迷恋你的，不仅仅是把你当做姐姐，还有母亲、师长和朋友吧。他和小汤圆是好兄弟，好朋友，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小汤圆从小就喜欢跟他在一起，两个人会说很多话，有句话是什么来着，抵足而眠，相谈甚欢。有好多次，我看到两个人因为一个什么事情秉烛夜谈，把奴婢们都熬得受不了，在一边打呼噜了，他们两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聊。

好像是关于康乾盛世的说法，还有后世的发展，似乎还有要不要也制作会动的机器，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出海，去寻找传说中的法兰西。对了，还有是不是要去找找什么卑斯山的方位，是不是要做一个雪崩的预警……听得我也一头雾水。

小汤圆对我解释，这都是来自后世的你说过的事情，是他皇阿玛跟他说的。那么，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又不能回来了。

我是消极的，我是悲伤的。

不久前，我听说兆同也走了。他在你走了之后，很长时间都呆在家里不出门，直到有一天，四爷去他家，谈了很久很久，他才又出来进宫做了御前侍卫。又过了很久，他娶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子，所以，我明白他的心。我想，四爷也很明白吧。

还有那个金展鹏，他是四爷的人，做了很久的货物生意之后，被派去做了川陕总督。临行前，他进宫来见我，和我吃了顿饭，席间也一直聊我们曾经的过去。还说起那时候你装扮成小男孩的样子，还真的挺像的，最初还真的把金展鹏唬住了。后来大约是太过熟悉了，破绽也多了起来。但是他没有戳破，因为他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很开心，很有趣。有时候能够跟他勾肩搭背做兄弟的样子，特别令人欢喜。听说他一直没有娶妻。后来过继了一个堂弟的孩子，算是为金家继承了香火。

我们还共同认识什么人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可能一直活在有你的日子里，你走了以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汤圆昨天来看过我，又哭得不像话。他说一直把我当做你一般爱护，孝敬。那么，他真的做得很好。

没想到这辈子会有这样的奇遇，会遇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