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北安‘送终人’
尚三竿他妈已经接受了被自己儿子‘辞退’的事实，并且也同意了儿子提出的旅游计划。糖糖无所谓，只要是尚三竿的决定，她全都无条件支持，何况外出旅游本身就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所以她答应的非常痛快。
但当糖糖按尚三竿的吩咐，跟董叔提出一起去旅游时，董叔却很倔强的拒绝了。
糖糖不是一个口才多好，擅长劝人的人，何况被劝的对象是她的亲爹，所以董叔一拒绝，糖糖就没辙了。
糖糖一没辙，尚三竿只好亲自上，念及我和董叔之间还有一份‘师徒情分’，所以尚三竿便拉上我给他助阵。
虽然尚三竿劝我也离开北安时，被我给拒绝了，但我非常乐意跟他一起去劝其他人离开北安。
尤其是我们都在乎的人。
尚三竿开车来我家接上我，途中我们两个‘病友’沟通了一下各自的恢复情况，还好，他也没什么大碍了。
一路把车开到新县医院外，下车后，尚三竿没着急去找董叔，而是先环顾四周，目光深沉的扫视了一圈这周遭的繁华。
我看向尚三竿，发现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也完全读不懂的东西。
“咋了竿子？这是看啥呢？”
我问了一句，尚三竿有些答非所问的说：“这就是北安，好繁华啊，老百姓们…好像都挺享受的。”
我顺着尚三竿的视线看去，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有年轻或者不太年轻的大小姑娘，走着走着忽然跳起舞，不管来往车辆是否危险，一心拍摄自己的小视频。
有个年轻人正举着小半个煎饼果子，大声斥责着煎饼摊主，要摊主因为煎饼里的一根头发，赔偿自己一千块钱精神损失费。
摊主唯唯诺诺的道着歉，却幸灾乐祸的看着一个小偷把手伸进了那年轻人的口袋，没提醒这碰自己瓷的年轻人。
有个年轻人正在大声的骂着一个老太太，他管这老太太叫‘妈’，他在骂他妈给他丢人，干了一辈子工作，都没给自己攒够买宝马的钱…
目力所及，到处都很热闹。
“行了，走吧，正事要紧。”
不知道为什么，北安的这份‘繁华’让我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催促了一句。
尚三竿点点头，带着我进了董叔的店铺。
“叔，歇着呢？”
一进门，尚三竿就乐呵呵的打了声招呼，我跟着叫了声“叔”，便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
董叔放下手里那份似乎与这时代有些脱节的报纸，看看尚三竿，却没理他，而是冲我问道：“一江，手艺练得怎么样了？”
我挑挑眉毛，把小破刀甩出来，在指尖耍了几个让尚三竿吓了一跳的‘刀花’，接着说道：“一天都没落下，一直练着呢。”
董叔点点头，说道：“行，再练练，过几天就可以开始下一课了。”
我应了一声，没多说话，董叔看了看尚三竿，又把视线转回报纸，这才说道：“尚家小子，说吧，出啥事了？还让糖糖把我安排走，是想作什么妖？”
尚三竿嬉皮笑脸的说：“没有没有，糖糖没跟您说明白嘛？不是只把您安排走，我是安排您和我妈一起走，您二老孤单了这么多年，可以考虑重组个家庭嘛，嘿嘿。”
听尚三竿说完，我不由得瞪大眼睛看向了他，大爷的，这货一路可都没说，他还准备了这套词儿，他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忽悠老头呢？
然而不等我惊讶完，董叔就说了一句让尚三竿笑容顿失的话：“你可拉倒吧，父仇未报，你肯让你妈重组家庭？我老头子能配给你当爹？在你小子眼里，整个北安，都没人有这资格吧？”
‘父仇未报’。
据我所知，这是董叔第一次当着尚三竿的面，直白的提到这件事。
紧接着，董叔又说道：“所以既然能拿这事儿开玩笑，那你想把我们父女还有你妈都支走，也是因为这原因吧？怎么？查到凶手了？凶手…不好对付？”
已经笑不出来的尚三竿，有些颓然的坐到了一把椅子上，一时也没了话。
“北安啊…一共三家殡葬铺子，只有我老董这一家，一直贴着咱们县医院。”
董叔忽然开口，像是讲故事一般，缓缓诉说了起来。
“从前卖棺材，后来卖花圈纸钱，但是卖棺材的只有我这铺子，另外两家，一直只卖这些零碎。归根结底，是不跟我老董抢生意。
“那两家啊，平时赚钱的日子就那几天，赶上清明中元，重阳中秋的，就近的邻居们都会从他们店里买，近嘛，方便。
“但真要谁家死了人，当时都只能在我老董铺子里买东西，毕竟一般北安人要死了，都是死在县医院里，我这铺子，离县医院近啊。
“所以啊，吹个不大不小的牛，最近这几十年，北安只要死了人，基本都得经过我老董的手。
“我有时候觉得，我都能算是整个北安的‘送终人’，所以啊，我老董早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除非…除非北安没了，或者北安人全都死光了，不然，我老董这辈子，就不离开北安喽。
“说起来，尚家小子，你爸当年走的时候，那配套的东西，也是在我这儿置办的呢，你爸走的…唉，凄凉啊…”
说到这里，董叔终于停了嘴，而尚三竿的眼眶却已经再次通红，董叔的话，确实让人听着难受。
“是啊…”尚三竿说道：“当年…我爸走的确实窝囊。”
董叔接着说道：“叔一辈子也算见过些事情，能猜出你是奔着什么去的，却看不透你具体要做什么，但要是我猜的没错，你眼下的事情结束时，北安，又得多几条人命吧？那剩下的就是叔的活儿了，所以，叔…就不走了。”
董叔这话让我有些震惊，一时之间，我甚至分不清，他对尚三竿这态度，到底算是‘开明’还是‘纵容’。
沉默片刻，尚三竿忽然环顾四周，问道：“叔，您多久没看过电视了？”
董叔答道：“压根也没怎么看过，电视里演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要说那些新闻，都是外面的事，叔不关心；要说那些电视剧啥的，呵呵…真没现实精彩，没啥看头。”
尚三竿猛然起身，说道：“好，叔，我尊重您，您不爱出去就不出去，那我俩就先走了，我们…要准备开工了。”
董叔说道：“行，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过我可提醒你，尚家小子，你可别再坑一江了，我这手艺还打算传下去呢。”
尚三竿笑道：“您这叫什么话？我咋会坑自己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