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伍)
赵润将他那辆兰博基尼开到了俞江一处僻静的弯道口。整座城市的污水都从这里倾泻而下,仿佛整座城市的毒素通过这些管道,正横冲直撞地汇入进原本还算清澈的俞江之中,由此形成了一团巨大的漩涡卷入向江心,进而便演变成为了一江正沸腾着的开水,可见上下翻滚着粘乎乎、脏兮兮的白色泡沫。
为避免跟踪行径被发现,忆眼急忙招呼出租车停下,两人便猫着腰走出了车门。
江堤口停着那辆醒目的兰博基尼,忆眼和冰语以车体为掩护,快步走到车身后,悄悄地探出头来。他们两个见赵润兀自坐在沿坡而建的江堤,其身边放着那个档案袋,看起来像是正在烧毁什么,因而手边冒起了滚滚浓烟。
“不好!他在烧毁证据。”
忆眼正要伸手阻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助手如同一阵旋风,快步冲到赵润的身前,她也不顾浓烟罩住脸,而是一边扇风,且连连咳嗽道:“好啊!你在销毁证据!”
说话的同时,冰语伸手就去抢对方拿着的那份物证,发现那是一张被烧去了一角的b超图,可见图片的中央是一个蚕豆大小的胚胎,这正是两人之前在润尚斋及大家电商董事长办公室所看到的那张b超图,显示图片的主人大概怀孕已经三个来月。
“你们干吗?”赵润站起身,由于眼见抢回图片已经来不及,便要去拣其脚边的那只档案袋,却是被忆眼一脚踩在了自己的鞋下。
忆眼慢腾腾地拣起了那只档案袋,特意朝赵润吹了吹袋封上的灰尘,迷得对方一时睁不开眼睛,身体踉跄后退了两步,差点便从江堤处栽倒,幸而被冰语一把拽住,则见女孩一脸讽刺的笑容:“怎么?这袋子里的东西见不得人?”
“没——没什么见不得人!”赵润推力甩开女孩的搀扶,再次伸手去抢夺那只袋子,却是被忆眼灵巧地躲开了。
冰语倒也没生气,而是示意老板打开档案袋,瞧瞧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这令赵润愈加一副紧张的面色。
忆眼分明有意逗对方,其表面则是不动声色,缓缓地绕开了袋口处的扣线,是在扫眼观察着赵润的反应。
“哎呀!你怎么这么磨叽?”不想,冰语用蛮劲抓过那只档案袋,抖出一张相片,正在端详之际,就如同受到了惊吓,身体竟是悚然一怵。
“怎么了?”忆眼接过那张相片,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尽管他面不改色,却是咬紧了嘴唇,似乎是在克服其内心深处所慢慢渗溢而出的那份不适之感。其双脚因定在了地上,这才没有本能地后退,由于那相片上的女人距离太近,犹似跟自己正面抵着面,仿佛于两人之间仅仅隔着这一层相纸。
这张相片有种说不出的邪性,忆眼感觉脚下一沉,身体四肢顿然悬空,就像是失去了重力,夜风猛地灌入进脑门,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才觉察自己的双脚腾空,正置身望江大厦的天台外,而身下一个黑色的影子正急速下降,因为那黑影坠落的速度过快,于建筑外立面的玻璃幕墙上,拉出了一道笔直垂落的线条,显然那正是祝明坠楼时的情景。
忆眼惊恐地抬起头来,他眼见selina跟自己面抵着面,夜风吹乱了女人的长发,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鲜红的嘴唇好似印证女人刚刚才茹毛饮血,所以带出了一股鬼气的邪恶。
“去死吧!”恶鬼般的selina将手掌朝前一推,便撞在了忆眼的胸口,这令他感觉力大无比,但自己的身子并未动弹,就如同推在祝明的身上,因而没有感到任何实际有效的冲击。
忆眼低头,眼见那个黑影正在急速地下坠,这才明白女人刚才的那个动作,是将祝明推出了天台。
“你把祝仙仙的哥哥——祝明给推了出去?”
selina冷漠地回答:“那是他死有余辜!”
忆眼提高嗓门道:“为祝仙仙值得吗?”
selina则是一脸挑衅地撩了撩眉心:“你又不是我,怎知不值得?!”
“但赵润和祝仙仙正是利用了你的这份值得。”
“是啊!”怎料,selina露出一副更为灿烂的笑容:“仙仙利用了我,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为什么?”忆眼不明白道。
“这样我就摆脱,不再纠结了!”selina定定地凝视着忆眼的目光,她表明自己的回答毫无任何的杂质:“我知道——仙仙终究会选择一个男人,作为她的终身伴侣,所以我只能在此之前——牺牲自我,才不至于感到那么难过。”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安定与欣喜。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可以深爱到如此义无反顾的地步:不记回报,生死相许,只愿在生前为她遮风挡雨,甘愿为她扫除掉一切障碍,让她继续幸福且毫无负担地朝前行进。而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selina所深爱的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同性。
想必,selina在为祝仙仙做过了这么多之后,甚至不惜犯杀人偿命之大不韪,只有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也才能终结对爱的捆绑,这是她对自身与祝仙仙双双放生的另一种更为美好的选择,亦或是成全。
“所以——”忆眼微蹙了一下眉头:“你杀了祝明、平帅、杜金和赵利,因为在你看来,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祝仙仙?”
“平帅还行吧!”selina的笑容变成了尖牙俐齿的锋锐:“但这个男人性子太傲,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不乏阴险及手段,居然用这张无意间偷拍到的相片——”女人望着忆眼手中正拿着的那张照片:“作为跟仙仙结婚的要挟及筹码。虽然这相片看不出是我,但平帅身为那天晚上的目击者,一旦跟警方胡言乱语,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果然,这照片上的女人乱发飞舞,根本看不出其真实的相貌,selina宛如夜色所汇聚而成的一个厉鬼,让人感觉自心底里升腾起了一股寒彻。
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前,平帅通过杜金认识了祝仙仙,又通过祝仙仙认识了selina;更何况他认识selina时,女人已经变成一头短发,所以他并没认出对方就是杀死祝明的那个凶手,甚至还在selina的酒吧向祝仙仙求婚。
忆眼颔首明白道:“一旦平帅向外界捅破了当天晚上望江大厦的天台上有第二个人存在,那么——祝仙仙的哥哥祝明被警方认定为自杀的结论就会不攻自破。与此同时,警方必定会沿着这条线索,查到自己的身上,因而为了能控制住平帅,祝仙仙便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对!”selina点头:“所以——我怕仙仙跟他在一起,多少会受到些委屈。”
忆眼毫不客气地指出真相道:“但这也说明——是祝仙仙为了要回这张相片,主动向平帅提出了结婚,所以平帅便在你的霓裳酒吧,上演了那出求婚戏码。”
selina面无表情地回应:“那也是因为他利用这张相片作为暗中要挟的手段,所以为了以绝后患,我当天晚上便潜入御天府邸,杀死了这个阴险的男人。”
“那杀死平帅之后呢?”忆眼抬了抬手中的照片:“你在他的别墅里没有找到这张偷拍的相片?”
selina面目平静地回答:“今年年初的春节聚会,杜金在我的酒吧喝醉后,无意间提及平帅将重要的文件都会藏在其别墅的某处秘密之所,而也只有他知晓那个秘密之所的位置,以此证明他跟平帅的关系够铁,因而我就利用杜金对仙仙的单相思,让他偷来了这张相片。”
忆眼的语态充满了逼仄的凉意:“但就在你利用完杜金的当口,便把他推入进了身后的那片御湖。”
selina发出冷笑道:“我这是在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他配不上仙仙!”
“但你有什么资格或权利这么做?”忆眼试图跨前一步,无奈他的身体失重,由于悬浮在半空中,完全不受自身的控制,便只得声色俱厉道:“一而再,再而三——杀人的权利?”
“是啊!”selina笑了笑,似乎是在取笑面前的男子:“我是没有权利这么做,但很开心,就去做了,并且按照自己的本心。”
按照自己的本心?!忆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闻脚下传来了“咚”的一响开裂,祝明就像是一滩烂泥般砸落在地,其殷红的鲜血如摊开的夜色星空,最终变为了阴沉无光的漆深暗夜。
这时,俞江对面南山寺的钟角楼传来幽幽的钟声,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夺命符,正召唤祝明去往他该去的地方。
待忆眼抬起头来,selina已经不见了,可见其眼前一片虚空,他连忙环视着寻找女人的身影,却是空空的天台仿若无人来过,由此证明五年前祝明的坠楼系“自杀身亡”。
“忆眼,你怎么了?”冰语的声音将老板拉回到了现实。
忆眼睁开双目,因眼见小助手一副焦急的模样,便将目光重新回到了那张相片:尽管没有看到祝明本人,但建筑外立面的玻璃幕墙上则是拉出了一道笔直垂落的线条,便消失在了照片的底框。
忆眼望回小助手,反应了两三秒钟,这才淡淡说道:“我看到selina了,还跟她说了会儿话。”
冰语奇怪地望向老板:“你跟她说什么了?”
忆眼盯视向赵润:“她跟我说——赵润和祝仙仙利用她,从而制造了那起毒杀赵利的连环杀人案。”
“开什么玩笑!”当听闻对方的回答,赵润竟是面如死灰,气势汹汹地大声道:“selina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