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冰冷的走廊内回旋着脚步声,两侧都是病房那一扇扇铁门,铁门上安装有观察用的玻璃,以便查看房间里的情况。由于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就像是一根针落在地上,冰语感觉心惊肉跳,便神经质地回过头,恰见一间病房门上的玻璃,赫然印着一个鬼魅的影子,这不免吓得女孩身体一哆嗦。
“那是你自己的影子。”前方传来了忆眼漫不经心的音色。
当即,冰语神智清朗,恢复了知觉,这才看清楚——那玻璃上果然是自己影像的反光,她分明是自己吓自己,便不由自主松了口气;随而,因意识到实在丢脸,女孩白了老板一目:“人家第一次来,所以有些紧张嘛!”
怎料,冰语的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犹似怪物般,压在了自己的影子内,他似乎是要将女孩一口气吞没。那是一个满脸凶恶的男人,正站在铁门内,用一双鬼铄的眼睛瞪视冰语。可想而知,女孩被吓得魂飞天外,赶忙紧步跟上了老板。
整个走廊一片死寂,四周挟来压迫之感,让人感觉危险正朝你步步逼近,冰语便不自觉拽住了老板的衣袖。虽然忆眼没有回头,却是按了按小助手的手背,他是要让女孩感觉到安心:放心!我就在你身边。
“就是这儿了!”秦院长将三人带到走廊的最里内,可见病房门上的病员号没有排序,姓名一栏里清楚地写着齐武,而病情的那一栏显示为空白。
之前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尽管心头仍感到有些害怕,但冰语还是忍不住透过铁门上的玻璃朝内张望。由于眼见齐武久久地回头望向门口,他看似是在等待来客一行人的到访,女孩便慌慌张张地将脑袋缩了回去,则是满心沉浸在呼吸急促的恐惧当中。
一连两个猝不及防:齐武先是面冲院方的监控系统,恨视着那双充满了敌意的眼神;然后,他用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迎接逢慈等一行人的到来,便再次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及态度,他就是要让警方对其无可奈何,更是毫无任何应对之策。
但逢慈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而是面冲秦院长轻轻颔首。
秦院长当即会意,便按了几下门边的密码锁,房门自动打开,一股寒气从屋内临面冲来,三个人都不自觉地退了退,只有秦院长站着一动未动,他已然习惯了这些精神病人的拒客之道。也由此可知,于齐武的周身所散溢而出的这股寒气逼人的疏冷,就是为防止被人瞧出其装疯的破绽,便首先来了个将访客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下马威。
“齐武,怎么样?”秦院长满脸笑容亲切地走了过去:“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然而,齐武冷漠地扫视过众人,其眼神显得空洞且无物,似乎根本就没关注院长的嘘寒问暖。
“他好像当我们不存在。”忆眼牢牢地注视着嫌犯,分明有意要说给对方听:“想要一辈子装疯,若他真能做到,这也算是本事,而且是真本事!”
“哼!想得美!”逢慈面露凶狠:“我不会让杀人未遂者的一切奸计得逞。”
显然,这话带有其强烈的个人情感色彩,作为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总队长,在嫌犯没有受到法院的终审之前,逢慈居然将齐武自定义为杀人未遂者之列,由此可知他跟被害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好。
然而,面对两人在自己的眼前毫无忌讳,嫌犯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漠视,他仿佛置身于所有人之外,则是只存于自己的小世界,无知无感,无欲无求,这反倒激起了冰语的兴趣,犹若在关注一个布偶娃娃,就像她小时候——那些可随意拆胳膊卸腿的布制人偶。
冰语仗着左右“护卫”,因见齐武看似无公害的神状,她竟是大着胆子靠前,用一脸调皮的模样道:“你们说——他这副无知无觉的样貌,我就不相信没有任何的破绽。”
说着,女孩由于玩心暴涨,居然要给对方挠痒痒,便冲手指哈了哈气:“你如果再不说点儿什么,我就抓你的痒痒了。我这人可最会挠痒痒了,就算你没有痒痒肉,我也能给你抓出痒痒肉来。……怎么?你不相信!那我来了,我可真挠了?!……”
面对冰语天真笑容、孩子气的口吻,齐武却是岿然不动,简直就像一尊雕塑,其原本肥硕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眼下则是漠然地望着女孩的表演,虽然面无情状,却是暗含讥讽,这惹得冰语一脸的气恼:“嘿!你还真是有定力啊!”
“好了,别玩了!”忆眼笑语盈盈,正说话的同时,更是快步上前,一把捏握住齐武的手腕:“还是办正事要紧!是不是啊,齐先生?”
齐武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忆眼微笑的眉眼,而他的目光则是正凝冻着冷彻的寒意。
由于这个男人的脉象很平稳,就像是被这冷彻的寒意给瞬间凝冻住了,所以感受不到其紧张或滑涩的心率波动,就像是石头下方涓涓细流的一股小溪,正脉动着无知无感、无欲无求的平淡,想必——也正是这份寒意暂时唬住了警方。
然而,眼睛作为心灵的窗户很难骗人。就在双方眼神漠视的那一瞬间,忆眼的脑海里白光一闪,很明显接通了嫌犯的脑电波,其耳边传来石头关节的动静,就像是磨刀所发出“霍霍”的声响,刀刀扎没进了自己的心尖。
秦院长大吃一惊,他正要上前制止,却是被逢慈拦住,他面冲向对方摇了摇头,显然是在告知静观其变,不要打搅自己“助手”的任何举动;与此同时,冰语则是紧张地望向老板的一举一动。
当下,于嫌犯记忆深处的某个点,就像是被明明灭灭的烟头灼出了一道亮光,从而便由那个光点所形成的画面越燃越大,因此整个记忆屏幕便逐渐亮了起来:那是一双正在磨刀的手,可见双手的主人正坐在一条长凳上,凳子的一端放有一块青色的磨刀石;地上摆着一个铝制的水盆,一只手将水淘到磨刀石上,由此空气中便震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霍霍磨刀声——
很快,那刀口亮出锋锐铮铮的金属光泽,磨刀者用其右手大拇指腹试了试那刃端的锋利程度,并且对嘴吹了吹刀锋,便可听闻薄薄的刀片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居然可见刃口微颤出新硎的波光,好似一股无形的刀意砍向了脖子。
忆眼抬手不自觉地挡了挡眼睛,是想继续看清楚接下来的发生,但因为跟嫌犯的目光对视,他看到齐武原本平稳的眼神却是滑涩地一动,显然他跳出了涓涓细流的脉象,这恰恰说明他的心头闪过杂念,很明显是装不下去了。
但为什么会装不下去呢?忆眼还没来得及深入探究,就已经被齐武而有所察觉。那个嫌犯蛮力甩开对方的抓握,其年轻时的舞蹈功底扎实深厚,竟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滑步,就将忆眼给推抵到了墙上。
那力道够狠,再加之其上百斤的冲击,将忆眼撞得脸色一疼,冰语被吓得失声尖叫:“忆眼——”
逢慈一个箭步,将好兄弟扶起,他面冲齐武怒目而视。
但忆眼则是完全不在意,他动了动被撞疼的肩膀,并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土,转身面冲秦院长道:“总体来说,患者的脉象平稳,只是——偶有突然烦躁的情况,我初步判断其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
“没想到——”秦院长面现惊讶地望向逢慈:“逢队,您这位助手会通过把脉来诊断病人的症状。”
“啊!”逢慈略显尴尬道:“忆眼是我们市局所引进的特殊型人才。”
秦院长愈加啧啧赞赏:“看来,贵局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几人正在说话,齐武无视众人,他坐回到病床,恢复其最初无知无感、无欲无求、面无表情的漠视,他完全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似乎这样就能将精神病坐实。
逢慈看了一下嫌犯的情况,便趁机拜别道:“那今天的探访就到这儿,秦院长,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逢队辛苦!”
秦院长带领三人走出重病区,在穿过医院中庭的小花园时,冰语总感觉有双眼睛正关注着他们,便回头朝身后望去,但除了莺啼燕语、草木茵茵,以及来往的医生、护士及病人们,并没有发现其他任何的异状。
通过驾驶室窗外的左后视镜,眼见秦院长关闭了厚重的铁门,逢慈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忆眼道:“怎么样?你都把脉到了什么?”
忆眼目视前方:“我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在装疯。”
“为什么?”逢慈一心想获得齐武装疯的实证,而忆眼的回答自是深得他的心思。
忆眼打擦边球道:“齐武能甩开我的手,这就说明他的意识很清醒。”
“哈哈!这是什么逻辑?”冰语大笑地反驳:“但凡被陌生人接触,采取本能挣脱的方式,这很正常吧?”
“的确!”忆眼颔首表示赞同:“这是人最为基本的本能反应,但我抓住他的手腕至少有半分来钟,他却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将我甩开。”
“那这说明了什么?”逢慈锲而不舍。
“这说明理智在提醒齐武伪装成一个精神病患者。”忆眼策略性地回应:“我最初摸他的脉象很平稳,但当第二次跟我的目光对视时,他似乎察觉我正在探寻案情,又因为我是你带来的人,这也就更加确信我跟警方有关。大概我的这种探案方式他从未见过,而他也并非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所以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但也无法做到完全的无知无感、无欲无求,因而当他的心率开始加速,怕被我察觉,他便将我用力推开,但这也恰恰是他暴露的开始。”
“啊?”逢慈不可思议道:“你还真在给他把脉啊?”
“哈哈!”忆眼笑语晏晏:“那要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干吗?”
“我以为——”逢慈本想脱口而出心灵感应,但随即意识到纠缠此问题无益,便转换话题道:“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忆眼露出一双鹰目似的敏锐:“突破他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