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启

第1章启帝元135年，夏初，九夷澄脐山

“生有愁，死亦忧，人间七日莫停留。九重门，八向生，泅渡忘川又一轮。”

草木茂盛的山林间，虫声兽语，此起彼伏，初夏时节，万物透着勃勃生机。热浪散去的山道上，披着皎洁月光，令人倍感清凉。

一阵悠悠低沉的吟唱，似有似无，由远及近，缓缓在山谷间飘荡开来，似仙人暗语，似荒野孤魂，阴森逼人。

九夷本名中州，乃中原九州之一，旧时天子建都治世之王畿所在，位处四境之正中，环视天下。

百余年前，巫贤天子势衰，西南北三大凡人族群并起，一战而倾覆社稷。天倾大劫之后，巫妖二类衰落，中原九州成凡人争雄之地。澄脐山，这座巫贤天子旧都，如今只剩旧臣遗民，和四方流亡之人避世于此。

昔日天子畿，今日流寇所，旧时称王公，如今成蛮夷，世道变迁，呜呼哀哉。

宽阔的山道上，行来一队车马，足有百余之众。前方数十执戟卫士开道，中间一辆华贵的车辇缓缓行进，看着甚是气派。

那车辇左右随侍两骑，左侧是个英武高大的将军，身披铠甲，手执兵刃，浓眉无须，浑身透着飒爽之气。他不时顾盼左右，作护卫之状。

右侧男子则显得文弱许多，身无利物，却也不停扫视四周，眉间微蹙，脸上透着丝丝不安。

“池嵬具，前方山谷中似有异状，你可曾听到那隐隐的歌声？”右侧的文弱男子忍不住对将军问道。

“殿下勿需忧心，此行有斥候挟王旗开道，这澄脐山中的妖魔鬼怪见了王驾早就躲得远远的，哪个不惧死的敢来寻衅？”

将军淡然一笑，朝着车辇望上一眼，心道，“这里面坐着的，可是堂堂西域白帝，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澄脐山中纵然都是些无法无天之徒，可谁敢瞪着大眼来送死？”

“此地距雷泽尚有多少行程？”殿下问道。

“穿过前面的栖留谷，再行上一日，即可入雷泽伏獠国境。末将已知会陆吾国主，王驾明日降临，令他好生筹备。”

将军之言并未令太子少昊安下心来，随着车马行进，那幽幽的歌声萦绕耳畔，显得愈发瘆人。

他扭转至车辇窗侧，轻声说道：“父王，这歌声听着好生邪异，似有阴鬼作祟。眼下夜色将深，前方栖留谷地势险峻，不如就地扎营，待明日晨时再前往伏獠国。”

车辇内，白帝常昊盘坐于锦榻之上，双目微闭，面沉如水，似闭目养神，又似打坐炼气。远处传来的低声吟唱，他自也听在耳中，只觉不是活人所发，而是阴鬼私语，空幽婉转不绝于耳。

沉默片刻，叹声道：“福祸自有定数，惧亦无用。你是西域未来之君，不论境遇几何，切莫慌了心神。”

“儿臣明白。”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驶入那陡峭险峻的栖留谷内。此地两面环山，峭壁嶙峋，若有伏兵藏于山岭之上，谷中的百十来人怕得死伤惨重。此时又是夜黑风高，飘荡在山谷中的凄凛歌声更是令一众将士心生寒意，忍不住握紧手中兵刃，警惕地仰望四周，更是不时传出窃窃私语，生怕有鬼怪袭人。

“烈炎灼，寒冰结，喜怒自有活人挟。刃切肤，针刺骨，生者哪知亡者苦。千斤杵，酥心骨，迟滞片刻化尘土……”

那悠远的吟唱依旧持续着，不仅在众人耳畔响起，更是回荡心间难以消散，叫他们忍不住沉声私语。

“这歌谣里唱的，究竟是何等鬼魅？怎听着如此骇人……”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于王驾前故弄玄虚？”

“此地靠近阴鬼山，怕不是有阴鬼当道吧？”

……

随着众人越行越深，那歌声变得愈发清晰，更为诡异的是，原本四周虫鸣不绝，兽语不断，但自从进入山谷以来，不知不觉周遭已是一片沉寂，唯有那阴冷的歌声不断回响。

行路人马渐已开始人心浮动，暗自忖度，甚至连座下的兽骑都开始惶惶不安。

“池嵬具！小心戒备，这山谷中定有古怪！”少昊沉声说道。

“末将遵命！”本不以为意的池嵬具将军此刻也慎重起来，自入得山谷，他亦感知前方恐不安宁，就不知是何人如此放肆，胆敢惊扰王驾。

白帝常昊本是西域齐昊族族长，世居昆仑山，乃西方凡人族裔之长，其修为已臻至上和极境，精研天罡决，贤名达四方，威名震九州。

世人皆知，四海之内唯一能与之匹敌者，唯有东土瀛州的音圣太一，亦被世人尊为东皇。九夷不属四境管辖，夷人行事不守法度，但白帝常昊驾前，又有谁人胆敢逞凶？

“白了帝王驾在此！鬼怪宵小还不速速退避！冒犯圣颜者，杀无赦！”

这时，队伍前方的卫士中突然冲出一位束发虬髯的彪悍将军，朝漆黑阴森的幽谷怒喝一声，回声震耳，令众人神色一凛。

这一声大喝，果真打断了那绵绵不绝的歌声，山谷之中突然陷入沉寂，唯有丝丝余音未散，渐行渐远。

虬髯将军丝毫未敢放松警惕，心知今日定有异数，“敢在白帝驾前装神弄鬼，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

“何方鼠辈！既有胆在此哭嚎，何不现身与本将一战！”

他跨骑一头羊首马身，体覆鳞片的巨兽，挥舞青黄长戟，锋刃之上寒光毕现。单骑傲立于前，身后众人随之驻足，皆持兵戒备，神色凛然。

白帝端坐于銮车之内，原本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目光悠远，似跨越久远，回溯了过去百年。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该来的，终究会来……”

“你这小辈好生张狂！莫不是仗着銮车内那劳什子白帝撑腰，才有的这等底气？哈哈哈！”

一个苍老而浑厚的笑声陡然在不远处响起！其声宛若雷鸣，得众人耳畔嗡嗡作响。

众人无不色变，太子少昊心中大骇，“这人明知父王在此，竟还言语轻狂，而且其声势不凡，定是个修为高深之人，看来……来者不善！”

一众护卫顿时如临大敌，当头的虬髯将军收敛轻敌之意，运足真气，凝视着前方宛若嗜人巨口的幽谷深处，暗自揣测此人来意。

“白帝小儿！方才老夫哼唱的歌谣，你可还记得？”老者声音渐近，身形缓缓自黑暗中出现。借着天上月色和手中火把，众人渐渐看清其相貌。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鹤发老人，骨瘦嶙峋，面色腊黄，只看一眼就像个灾荒饥民，但那一双老眼炯炯有神，泛着精光，丝毫没有衰弱之相。

“若还记得，便速速出来受死！免得老夫动手杀这些个玄孙小辈！”

众人听得愕然，心想，“世上竟有人如此狂妄？便是那号称九州第一高手的音圣，怕也不敢如此轻视白帝。”

听得老人叫阵，白帝收敛心神，视线渐渐凝聚，直至精光湛然！下一刻，他真气一动，周身气浪翻腾，袖袍猎猎鼓舞。刹那间爆发出的惊人气势，令銮车旁的众人连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