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谎言
红枫镇东头,又一座坍圮的院落,正是属于之前的洪老头。
日落时分,有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这间破落的院子。他极为熟悉的走过院中小道,推开碎裂的木门,走进阴影。
来的生灵在落满灰尘的屋子里转了三圈,在各个角落里仔细的嗅了嗅,这才一屁股坐在破旧的土炕上,把披在身上的阴影褪去,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
他真的很老了,头发稀疏花白,甚至都快掉光了。他的身材本来就不算高大,现在又老得极度佝偻,坐在土炕上,浑像是个不得解脱的鬼。
只有两颗深陷的眼窝里,好像还能勉强挤弄出几许精明的光彩。
“你这个狗娘养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藏了不少好东西。”
这满脸皱纹的老者把手伸进炕洞里,摸出了一个窄口小陶壶。他笑吟吟的把陶壶上的泥封撕去,浓烈的酒香霎时便飘散开来。
老人又像是老狼仰头贪婪的嗅了一口,脸上的满足神色立时晕荡开来,就连那些深深的皱纹,都抚平了不少。
“洪不败,你死之后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说我们当年那么拼死拼活的给吴有知卖命,都是为了什么?”
“你这位曾经的枫林镇第一高手,不也只落得这间破院残屋,终日只能以酒浇愁?”
这老人要不说,谁能想到鳏居在这间破房子里的洪老头,竟有如此辉煌的过往?
“可惜了……”
老人抱膝半坐在土炕上,盯着手中的陶瓶发呆:“当你的死讯传来时,我还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你也活够本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紧接着是刘王氏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女,然后又是王抓虎。当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我就知道那头食人熊是冲我们来的。”
“再后来,老张头他那未出世的孙子也没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所以他当天晚上就跳了河。”
“你是知道他的,当年我们做那些事的时候,他就不同意。他肯定以为这头食人熊是她们招来的,他想用自己的命去赎罪。”
“我太了解他了……”
“可惜,他还是太天真了……”
老头又喝了一口酒,满脸的容光都熄灭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深嵌的眼珠里兀然浮起恨意,这恨意如恶水河一样泛涌流淌,转瞬就填满了老头脸上的深壑:“这一切肯定是吴有知干的!”
“这个畜生为了手中的权力,什么都能干出来。当年他能逼得她们走过恶念桥,现在就能弄出这头食人熊来,把知情者全都杀死!”
老头脸上的恨几乎化成实质,化成乌黑的河水往下流淌,但他浑然不觉,犹在自言自语:“你要说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
“他快死了!”
“他要为他的儿子铺路,他不允许任何人把当年的真相说出去,他的儿子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可今天早上他突然疯了?”
老头痴痴的笑了起来,笑完狠狠的啐了一口:“我看八成是装的。”
夜已经深了,小镇上的月亮爬得很高,它默默地扯过云彩盖在身上,也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晚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却吹不散越来越浓厚的雾。
雾里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踩着轻巧的步伐走进院中,仰着模糊的头颅嗅了许久。
“也有可能是真疯了。”
坐在炕上的老头察觉到了不对,但他没有逃:“我倒希望是她们回来了,这样至少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小院之中的庞然大物动了。
它迈着缓慢且残忍的步伐走近房门,然后低下头颅往房子里挤。在昏暗的环境里,硬生生挤进一张扭曲的熊脸来。
这张熊脸上披着惨白的、如骷髅一样的图案。
老头张张嘴,压住心中的恐惧绝望,没有尖叫。
他把最后一口酒喝完,这才不紧不慢的脱下外套,露出其内所穿的武道院练功服和满身衰老的、干瘪的肌肉。
又拔出腰间的短刀,于弥留之际道出最后的真相:“当年那些年轻的女人,被他们的镇长、武道院院长和巡卫队队长联合起来送给叛军、送给流民时,恐怕比我现在还绝望一百倍吧?”
浑黑色的巨熊顶着一张狰狞的、惨白的脸,哼哧哼哧的靠近,熏黄的牙口间流淌的涎液拉得老长,几乎要垂到地上。
腥臭的鼻息,直接扑在老人的脸上,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拥挤的小房子里,爆发出老头最后的绝唱:“红枫镇武道院院长韩当,特来赴死!”
他解脱了。
哪有什么河神?
那都是已死的刘王氏所杜撰出来的谎言。
为什么要杜撰这个谎言?
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
当叛军打上门来时,当流民招摇过境时,当时的镇长吴有知、武道院院长韩当、巡卫队队长洪胜,根本就没有一战的勇气。
所以才编造了这个谎言。